裴惊鸿的命令一下,现场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差役们不敢再怠慢,重新打起精神守好仓库内外,看向陆青野的目光也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好奇与审视。
裴惊鸿本人则抱臂立于院中,目光如炬,紧盯着陆青野的一举一动。她倒要看看,这个语出惊人的仵作,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青野对周遭的目光浑然不觉。他深知,裴惊鸿的让步是暂时的、有限的。他必须尽快找到能让她、让所有人信服的实证。
而突破口,就在那汹涌而来的“尸语”记忆碎片中。
他闭上眼,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再次于脑海中回溯那濒死的片段——那只戴着黑铁指环的手从背后袭来,剧烈的挣扎,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以及……凶手低沉狠戾的逼问:
“东西在哪?!”
东西?什么东西?
萨比尔临死前,正在这仓库里清点货物。凶手潜入,目标明确,是为了某样特定的“东西”。这件东西,或许还未被凶手找到,或许……就藏在这仓库的某个角落!
陆青野猛地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他没有再去触碰尸体,而是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极具目的性的目光,重新审视这间堆满货物的仓库。
胡毯、香料桶、成捆的皮毛、装着西域器物的木箱……林林总总,杂乱无章。
裴惊鸿看着他如同猎犬般在货物间穿梭、审视,时而蹲下查看角落,时而踮脚观察货架顶端,心中疑窦丛生。他这不像是在寻找凶手出入的痕迹,反倒像是在……搜寻某件物品?
“陆仵作,你到底在找什么?”她忍不住出声,语气中带着不耐。
陆青野动作未停,头也不回地答道:“凶手想要的‘东西’。”
裴惊鸿眉头紧蹙。东西?他如何得知凶手在找东西?难道又是那套莫名其妙的“推测”?
就在这时,陆青野的目光定格在仓库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看似空了的香料木桶,其中一个桶的旁边,散落着少许不同于其他区域的、颜色更深的香料碎末,而且,那个桶的位置,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被移动过的痕迹。
在他的“尸语”记忆中,萨比尔被袭击前,面朝的方向,似乎正是这个角落!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木桶。桶身与其他无异,但当他用手指轻轻敲击桶底时,传来的声音却略显沉闷,不似完全空心。
有夹层!
他精神一振,小心地将木桶放倒。在桶底与桶壁的连接处,他发现了一圈极其细微的缝隙,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他尝试着用力一按某个不起眼的木瘤——
“咔哒”一声轻响,桶底竟然弹开了一道暗格!
裴惊鸿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见此情景,瞳孔微缩,立刻迈步走了过来。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陆青野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在裴惊鸿的注视下,缓缓展开油布。
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本账册,以及几封书信。
账册的封皮是普通的羊皮纸,但翻开后,里面记录的却并非寻常的货物往来,而是一些代号、数字以及看似简单的路线图,笔迹潦草隐秘。
那几封信件,用的则是吐火罗文书写。
裴惊鸿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虽不精通吐火罗文,但常年与胡商打交道,也认得一些。她一眼瞥见其中一封信的末尾,盖着一个清晰的朱红色印章——那图案,赫然是一只抽象化的、弯弯的新月!
“新月……”裴惊鸿低声念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猛地看向陆青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不仅推翻了自杀的结论,指出了凶手可能的出入路径和特征,现在,竟然真的找到了如此关键的证物!而这证物,还牵扯到了一个神秘的“新月”符号!
这绝不可能仅仅是运气好,或者观察力敏锐就能解释的!
陆青野看着那新月印章,心中也是凛然。这印证了他的判断,萨比尔之死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其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非同小可。
“裴法曹,此物或为凶手目标,也是萨比尔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陆青野将账册与信件呈给裴惊鸿,“凶手未能得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裴惊鸿接过证物,触手沉重。她深深地看了陆青野一眼,那目光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探究,更有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本能警惕。
这个陆青野,比她想象的要危险,也更……有价值。
“立刻加派人手,看守此地!此物严密保管,未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裴惊鸿迅速收起证物,对身边亲信手下厉声吩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然后,她转向陆青野,之前的质疑与冷冽虽未完全消散,但已多了几分对待“合作者”的审慎。
“陆仵作,”她沉声道,“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眉骨有疤的汉人男子,搜寻此物……本官会立刻调整侦办方向。”
她顿了顿,像是在权衡,最终补充了一句:“在此案了结之前,你……随时候命。”
说完,她不待陆青野回应,便握紧那卷油布包裹,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带着雷厉风行的决断。
陆青野看着裴惊鸿离去的方向,缓缓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终于凭借这诡异的能力和推理,暂时赢得了这位强势法曹的初步、且极其有限的“信任”。
他抬手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强行使用“尸语”带来的精神负担依旧沉重。
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那新月印记。
萨比尔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而他这个能“听见”亡者低语的仵作,已被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