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推开公寓门时,钥匙串碰撞的叮当声还没落地,他就已经甩掉了运动鞋,光着脚冲向书桌。客厅的窗帘还拉着,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盒堆在茶几角,空气里飘着点速食面的味道,可他半点心思都没放在这些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咔哒”一声轻响,电脑屏幕亮起的白光映在他眼里,像是黑夜里点燃了一豆烛火。
他先是点开加密软件,输入一串由大小写字母、数字和符号混杂的密码,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新建了一个名为“观察记录”的文档库。文件夹里又细分出三个子文件夹,分别标着“A”“B”“C”,每个文件夹里都躺着一个空白的文档。这是他昨晚躺在床上构思好的框架,就像给病人做检查前要先摆好器械,条理分明才能不出岔子。
第一个点开的是“A”文件夹。光标在文档里闪烁,陈默深吸一口气,开始敲击键盘。
【目标A:张建国】
· 活动规律:每日晨间公园散步约30-40分钟。伴有“待机”行为(独处时静坐,眼神空洞,持续时间约5-15分钟)。补充:今日观察到“待机”状态出现在配偶短暂离开后,无外界刺激触发,切换过程无过渡。
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悬在键盘上。脑海里又浮现出张建国坐在长椅上的样子,那副空洞的神情不像是走神,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待机状态下对外界低强度刺激(如远处孩童哭闹、鸟鸣)无反应,需进一步测试高强度刺激的效果。”
· 社交互动:语言反应延迟约0.5-1秒,语调平稳,缺乏情绪起伏。对家人关怀回应程序化(如配偶提及失眠时,仅回应“注意休息”,无后续关切或解决方案)。补充:面部表情呈现模式化微笑,与语言内容无匹配情绪,类似服务行业标准礼仪,但更为僵硬。
写完这一条,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张建国的反应让他想起医院里那台老旧的自动叫号机,按下按钮就吐出固定的语音,多一个字都不会说。这种“程序化”背后藏着什么?是无意识的模仿,还是刻意的伪装?他暂时想不出答案,只能先如实记录。
· 信息来源:直接观察(公园偶遇),配偶间接信息(晨间散步习惯由其配偶提及)。
接着是“B”文件夹。目标B是李娟,那个总觉得有人要害她的女人。关于她的信息大多来自护士站的闲聊,尤其是沈护士,好几次在茶水间跟同事念叨李娟的古怪。
【目标B:李娟】
· 行为表现:社交媒体(微信朋友圈)更新频率增加,由病前的每周1-2条增至每日3-5条。内容多为对生活细节的极端苛责(如抱怨邻居脚步声是“蓄意谋杀”,怀疑自来水被投毒,指责超市收银员少找了一毛钱是“故意刁难”)。逻辑链条破碎,偏执倾向显著。补充:据沈护士描述,其近期常对着窗户发呆,称“听见外面有人数楼层”,但家属表示未发现异常。
· 信息来源:沈护士间接观察(需验证),部分家属反馈(来自病历记录)。
陈默在“需验证”三个字下面画了条波浪线。道听途说的信息不靠谱,就像病人自述的症状可能掺杂主观情绪,必须找到客观证据才行。他想着,或许可以找个借口去李娟家看看,哪怕只是站在门口聊几句,也能捕捉到些有用的细节。
最后是“C”文件夹。目标C是王伟,骨科的一个医生,平时话不多,但工作起来拼得要命。陈默也是上周在会诊时,听骨科的同事吐槽才注意到他的——说他最近像着了魔,整天泡在办公室,却净做些无用功。
【目标C:王伟】
· 行为表现:据其同事透露,工作狂特性加剧,可连续工作超过14小时不休(此前常规工作时长为8-10小时),但工作效率并未提升,反复修改无关紧要的细节(如病历本上的标点符号、打印文件的页边距)。与同事交流减少,回避集体活动(近三次科室聚餐均以“加班”为由缺席)。补充:上周会诊时观察到其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频率固定,持续约10分钟未间断。
· 信息来源:同事闲聊(侧面印证),本人直接观察(会诊场合)。
三个文档都填写完毕,陈默把它们并排打开,屏幕被分割成三块,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三列等待检阅的队伍。他盯着屏幕,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里找出共通之处。张建国的“待机”,李娟的“偏执”,王伟的“无效忙碌”,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就像三种完全不同的病症。可直觉告诉陈默,它们背后一定有根线牵着,那根线就是“异纹”。
正想得入神,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科室群里发来的消息,提醒下午有个疑难病例会诊。陈默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他随手抓过桌上的面包,塞进嘴里嚼着,眼睛还没离开屏幕。
接下来的半天,他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先是去病房查了几个术后病人,仔细询问恢复情况,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然后回到办公室,对着电脑写会诊意见,键盘敲得飞快;下午的会诊从两点开到四点半,他坐在角落里,一边听着主任分析病情,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要点,偶尔被点名提问,也能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没人看出他心里装着另一份更沉重的“病历”,更没人知道他刚建立了一个关于“异纹”的秘密档案。
午休时间,科室里的同事要么去楼下食堂吃饭,要么趴在桌上打盹,陈默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他再次打开那三个文档,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把关键信息都标成了红色。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屏幕上投下一道道竖线,像给文字划上了分割线。
看着看着,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这些“异纹”携带者的行为偏离,并非完全混乱无序,就像狂风里摇摆的树枝,看着杂乱,实则都绕着树干晃动。他们的异常似乎围绕着一条看不见的“基准线”在做小幅度的、规律的振荡。
张建国的基准线大概是“正常的退休老人”,所以他会散步、会对人微笑,但偏离的一端是过度程序化的“正常”,另一端则是彻底放空的“待机”,像钟摆一样左右晃。李娟的基准线可能是“敏感多疑”,她的振荡就成了从一般的偏执,晃到更极端的被害妄想,幅度越来越大,像是要把自己甩出去。王伟的基准线是“工作认真”,结果就从高效工作晃到了无效耗费时间,看似还在轨道上,实则早已偏离了方向。
这个发现让陈默的心跳快了半拍。他猛地坐直身体,在文档最上方新建了一个“初步分析”的文档,把这个想法写了进去。可写完之后,更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这条“基准线”是什么决定的?是他们原本的性格,还是“异纹”本身的特性?就像种子发芽,是种子本身的基因说了算,还是土壤环境起了更大作用?还有,振荡的周期有多久?是每天一次,还是每周一次?是什么触发了振荡?是情绪波动,还是外界环境变化?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头疼。
陈默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想起以前在学校做实验时,老师总说“没有对照就没有结论”。要想弄明白这些变化是不是“异纹”引起的,就得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样子。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需引入自身对照。”
所谓自身对照,就是要收集这三个人在出现“异纹”之前的行为数据。张建国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刻板?李娟病前是不是就爱胡思乱想?王伟以前对工作是不是也这么钻牛角尖?只有拿到这些“基线数据”,才能确定现在的变化是不是真的异常,异常的幅度有多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在迷宫里找到了一扇门。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在每个目标的文档里都加了一条:“急需补充病前行为模式数据,途径包括:家属访谈、同事问卷、社交媒体历史记录回溯。”
做完这些,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暗,远处的楼里亮起了灯光。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脑主机发出轻微的嗡鸣。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些红色的文字,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收集自身对照数据绝不会容易,就像在沙堆里找一粒特定的沙子,费时又费力。但他别无选择,想要解开“异纹”的秘密,就得一步一步走下去,哪怕每一步都踩在迷雾里。
他关掉文档,再次加密,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