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决定把生活过成一场表演。这念头刚冒出来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仿佛自己成了戏台子上涂着油彩的角儿,一举一动都得照着台本走。可转念一想,眼下这境况,不这么做又能如何?总不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作息表,精确到分钟的那种。早上七点整,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不早不晚,像庙里的晨钟似的规律。他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利落得不像以前那个总爱赖床三分钟的自己。先倒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抿着,据说这是养生的法子,他以前嗤之以鼻,现在却做得一丝不苟。接着是早餐,一片全麦面包,中间夹个煎蛋,蛋黄得是半流心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像他给病人缝合伤口时那般精准。吃完早饭,换上行头——一件熨得笔挺的白大褂,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然后出门,步行二十分钟去医院。
路上的时间也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以前他总爱戴着耳机听医学论文音频,那些枯燥的术语和数据像小锤子似的敲着他的神经,让他时刻保持紧绷。现在不一样了,他换成了轻松的流行音乐,歌词里唱着爱恨情仇、家长里短,调子欢快得能让人跟着晃脑袋。他甚至会跟着节奏轻轻点头,脚步也变得轻快,遇上熟人还会主动打招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活脱脱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普通医生。
到了科室,他的表演更是进入了状态。以前他总是闷头往里冲,眼里只有病人和病历,同事们打招呼,他顶多嗯一声算是回应。现在呢,他像个刚入职的新人似的,见了谁都主动开口。“王姐早啊,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李哥,昨晚的球赛看了吗?那球踢得可真叫一个绝!”就连平时不太搭话的保洁阿姨,他也会笑着说句“张姨辛苦啦”。
护士站是科室里的信息交流中心,平时总有些护士聚在那儿聊八卦,谁家的孩子考了好成绩,哪个明星又出了绯闻,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麻雀。以前陈默从不掺和,觉得那都是浪费时间的闲事。可现在,他会凑过去,装作认真听的样子,偶尔还插一两句嘴。“真的假的?那可太让人意外了。”“可不是嘛,我也觉得她那人挺靠谱的。”他的语气自然,表情到位,活像个地道的“吃瓜群众”。
护士长抱着一摞病历走过,厚厚的一叠压得她胳膊都有些弯了。她抬头看见陈默,眼睛一亮,笑着打趣:“陈医生,今天气色不错啊?跟换了个人似的。”
陈默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嘴角扬起的弧度是他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的,既不显得过分热情,又足够真诚。“是啊,昨晚睡得好。”他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感觉天都蓝了不少。”
这话半真半假。天确实蓝,可他昨晚几乎没怎么合眼。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反复回放着张建国后颈那蜿蜒的纹路,还有李娟手腕上那淡淡的印记,那些纹路像活物似的在他眼前扭动,搅得他心乱如麻。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张建国说胡话时的眼神,空洞又疯狂,还有李娟不自觉的颤抖,那背后藏着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个精神紧张、行为异常的人,就像黑夜里举着灯笼的人,最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谁是“他们”?他不知道,可能是那些纹路背后的东西,也可能是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但不管是谁,他都必须躲过去。他得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甚至比普通人更正常,就像那句歇后语说的,“黄鼠狼蹲在鸡窝顶——不偷鸡也像贼”,他可不能让自己被贴上任何可疑的标签,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麻痹潜在的监视者,这是他展开一切行动的前提,是这场表演的核心目的。他就像个高明的演员,把真实的情绪藏在厚厚的面具后面,只露出观众想看的那一面。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默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普通的黑色硬壳,看起来和市面上卖的那些没啥两样,放在一堆病历里毫不起眼。可翻开第一页,里面的内容就暴露了它的不寻常。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异纹”。这是他给那些神秘纹路起的临时代号。他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名字最稳妥,不带任何先入为主的判断,既不说它是好是坏,也不说它是什么来头,足够中性,就像一个纯粹的代号,方便他记录和思考。
写完代号,他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目前他知道的案例不多,张建国、李娟,或许还有其他人,但他还没发现。这些人身上的纹路看起来不太一样,出现的时间也没什么规律,引发的反应更是千差万别。张建国变得暴躁易怒,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李娟则是情绪低落,整天唉声叹气,还伴有不自觉的颤抖。这些现象背后,有没有什么共同点?或者说,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第一个明确的目标被他写在笔记本扉页:弄清“异纹”是否对携带者施加了可预测的、规律性的影响模式。他觉得这是关键。如果存在模式,那就意味着这背后存在某种机制,可能是某种规则,或者某种力量在起作用,而非完全随机、不可控的现象。只要找到规律,就能找到应对的办法,就像解数学题,找到了公式,再难的题也能迎刃而解。
他又在下面画了个问号,旁边写着“诱因?”“发展阶段?”“影响范围?”一连串的问题像小石子似的投入他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他知道,要解答这些问题,光靠坐在办公室里空想是没用的,必须得去观察,去寻找线索。
写完这些,他合上笔记本,仔细地放进抽屉深处,还上了锁。钥匙被他串在钥匙扣上,贴身带着,就像守护着一个重要的秘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扫过科室走廊上来往的病人和家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痛苦,有焦虑,有期盼,也有麻木。这些都是医院里最常见的景象,可在陈默眼里,却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意味。他总觉得,在这些看似平常的面孔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多和“异纹”有关的秘密,只是他还没发现而已。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个身影上——刚刚查完房,正慢悠悠地走向医生办公室的张建国。张建国今天看起来比前两天平静了些,脚步也稳了,只是眼神还是有些飘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陈默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默念道:张工,对不起了。就从你开始吧。你是目前观察到的案例中,行为变化最显著,也最容易被接触到的目标。他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地道,像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可他别无选择。比起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这点“不地道”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需要更近距离、更隐蔽地观察张建国,不能只在医院这个环境里。医院人多眼杂,而且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这儿,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察觉。他得换个地方,比如张建国的家里,或者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在那些更生活化的场景里,或许能发现一些在医院里看不到的线索。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脑中慢慢形成。他可以以复查为由,申请去张建国家里进行一次家访。这个理由很正当,对于张建国这种情况特殊的病人,家访也符合医院的规定,不容易引起怀疑。到了张建国家里,他就能更仔细地观察张建国的生活环境,留意他的日常行为,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和“异纹”有关的蛛丝马迹,比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冷静了不少。这场表演还得继续,而接下来的行动,就像走钢丝,一步都不能错。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恰到好处的微笑,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