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静得像溪山的水。
水灵心每日煎药、换药,闲时就在院里晒草药,嘴里哼着有失母亲哄她入睡的小调。
而宋毅,就坐于床榻之上,透过窗户静静的看她,看她为了晒好一株罕见的“月见草”。
踮着脚调整竹匾的样子;看她对着药草喃喃自语,说哪株性温、哪株性寒。
不知不觉间便看得入了神,忘记了周围一切。
他是东宫储君,自小便在尔虞我诈中长大,见惯了宫人的谄媚、朝臣的算计,连枕边人都可能藏着毒。
可水灵心不一样,她的眼睛像山涧的清泉,干净得能映出他的影子,她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是“病人”,无关他的身份、权势。
犹记得那日他高烧不退,水灵心守了他三天三夜,用银针扎醒他时,自己熬得眼圈发黑。
宋毅望着她沾着药汁的指尖,忽然伸手,想拂去她脸颊上的药粉,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宋公子,请自重。”她往后退了半步,脸颊微红。
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她发间的草木香,心底某处忽然软了下去。
他想,这样干净的人,该留在身边,永远看着才好,又或者说,这样干净纯净之人,就该属于他。
时光如白驹过隙,朝露晚夕,潮起潮落,不知不自觉间便已两月有余。
宋毅身上的伤早已痊愈,水灵心没有开口让他离开,他也闭口不提离开之事。
孤逢连夜雨,事与愿违,似乎天公不作美。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水灵心已背上竹篓前往山中采药。
幽静的小竹雅舍此刻只剩下宋毅一人,无聊之余,便起身下床,这躺了月余,于他这刀光剑影中人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如今终于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宋毅先到灶房添了柴,把昨夜剩下的清粥温上——他摸清了水灵心的习惯,她采完药回来总要先喝口热的。
院里的兰草沾着晨露,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拂去叶片上的水珠,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习武之人听力非比寻常,宋毅一听便知这不是水灵心的脚步声,倒带着几分慌乱于着急。
宋毅眉头微皱,冰冷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缓缓直起身,指尖还沾着兰草叶上的露水,周身的温和却瞬间褪去,像被晨雾裹住的寒冰。
“殿下,属下终于找到你了。”
宋毅浑身一僵,指尖的露水顺着兰草叶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院门口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影风!”看见来人,宋毅眼中的阴狠消失,那冰冷之气却未减少半分,说话声音也冰冷无双,往日里对水灵心的温和荡然无存。
“属下在,殿下,属下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影风单膝跪地,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身后跟着的几名暗卫瞬间齐刷刷跪地。
“起来吧。”宋毅淡淡开口,不带一丝情绪。
影风依旧单膝跪地,玄色衣摆扫过院角的青苔,语气带着难掩的急切:“殿下,京中局势已危如累卵!你不在京都,京中局势剧变,二皇子联合兵部尚书……”
话未说完,宋毅抬手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片沾了露水的兰草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说重点。”
“二皇子欲拉拢各方势力企图瓦解殿下你在朝中的人脉”影风的声音顿了顿“请殿下速回京城 ”
呵。”宋毅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碴,听得人脊背发凉。他随手将兰草叶丢在地上,用靴底碾了碾,仿佛在碾碎什么碍眼的东西,“他倒是急不可耐,不过,是该回去了。”
恰在此时,山林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宋毅知道,是水灵心采药回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转瞬又被冰封。
“影风,立刻消失,明日这个时辰,再来接孤回京。”
影风一愣,随即叩首应下:“属下遵旨!”起身时目光扫过山林入口的方向,带着几分探究,却没敢多问,转身带着随从迅速隐入晨雾,连脚印都被露水掩盖得干净。
宋毅站在原地,指尖的凉意还没散去,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才缓缓松了攥紧的拳,刻意放缓了语气。
水灵心背着竹篓走进院,见他站在兰草旁。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怎么出来了,晨里山中凉,当心受凉了。”
宋毅喉间发紧,伸手接过她背上的竹篓,指腹触到篓边沾着的湿泥,又很快收回手,声音放得更柔:“我的伤已无大碍,而且在院里待着不冷,倒是你,裤脚都湿了,怎么不多穿点?”说着便拉过她的手腕,欲往屋中带。
水灵心下意识的挣开他的手,她真的很不喜欢与他触碰。
“宋公子,我,我自己会走”她实在不太喜欢眼前之人,不止他问题多、话多,连想法都千奇百怪,既然他的伤已经无大碍,那是时候让他离开了,真怕他在继续续留在这里,自己何时会招架不住。
宋毅伸在半空的手僵住,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微凉,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几分,只剩下不易察觉的怔忡。他看着水灵儿刻意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的动作,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上前,只低声道:“是我逾矩了。”
水灵心攥紧衣角,鼓足勇气抬头,避开他的目光:“宋公子,你身上的伤已然痊愈,没有任何大碍了。”
“灵心姑娘这是要赶我走吗?”宋毅打断她,声音比晨雾还冷,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不甘,有慌乱,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无措。
他原以为两月的相处,总能让她对自己多些接纳,却没想在她心里,自己始终是个该离开的“外人”。
宋毅抬眼望向她,眼神之中流露出丝丝委屈与心酸“是,在下的伤已恢复的差不多,择日便离开,不敢过多叨扰灵儿姑娘。”
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上去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反倒衬得水灵心跟个罪人一样。
水灵心被他这模样看得心头一滞,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原本坚定的语气也弱了几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既已痊愈,总该有自己的去处。”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像是在找借口驱赶。
宋毅没再说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肩头,此刻绷得笔直,连指尖都微微泛白。
他不再说话,转身走进里屋,每走一步脚步声中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沉闷,听得水灵心心里发慌。
她站在原地,却显得有些窘迫,明明是自己要赶他走,可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莫名觉得胸口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