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的荆棘立刻刺穿了晨小玉短暂的感动迷雾。
她猛地抬手抹去泪水，指着他身后那些在晨光中渐渐显出轮廓的、静默而紧闭的邻里门户，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苦涩：
“大牛！你起来！你快起来啊！！”
“这要是让人看见...我...我还怎么做人？”
“娃儿们以后还怎么抬头？”
“大牛啊，如果我真嫁给你，村里人以后会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啊？他们又会怎么议论你啊？”
“大牛，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大牛，你是个没娶过亲的大小伙子，而我已经是一个有了三个娃儿的女人，你跟我拉扯不清，村里人的唾沫，能把你活活的嚼碎了！”
说这话的时候，晨小玉的声音早已抖得不成样子，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身后的三个女儿——
那里，三个小小的身影正揉着眼睛，懵懂地望着他们两人这惊人一幕。
大牛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三张小脸，他的身体震了一下，却没有起来，反而跪得更直了。
他死死盯着晨小玉的眼睛，此刻他的双眼如同淬火后的钢铁般，迸射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光芒。
“小玉，你刚才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爱的是你，我爱的是孩子们，让他们去说吧，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啊。”
“我已经不是这沈家村的人了，我不愿意整天生活在村里人的那些唾沫星子中。”
“还有，这万一哪一天沈家人回来了，我又该如何啊？到那时候，我，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晨小玉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看着晨小玉此刻梨花带雨的样子，大牛的心都碎了。
听完晨小玉这话以后，大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玉她担心的是这个。
“小玉，那这样，咱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村子，去一个新的地方过咱们新的生活。”大牛坚定地看着晨小玉说了句。
一个男人，为了她和孩子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这再次让晨小玉无比的感动。
但现实是残酷的，大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沈家村，他又能带着她和孩子们去到哪里呢？
还有他爹李伯，他能舍得离开这生活了好几十年的村庄吗？
“走？能去哪？”晨小玉问了句。
“去哪都行！”
大牛的眼神亮得惊人，
“天地这么大，哪里不能生活？咱找个没人认识咱的地方！”
“去城里头！我有力气，码头扛包、工厂做工，只要能卖力气的活计，我都能干！咱不怕从头开始！”
“小玉，只要能跟你和娃儿在一块儿，只要没人戳你脊梁骨，没人给娃儿白眼，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我大牛都认了！”
“这沈家村容不下咱，咱就自己重新刨块地出来！”
大牛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那目光灼灼地望向远方天际渐渐透出的微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新生活的轮廓。
晨小玉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望着他跪在冰冷石板上却挺得笔直如同山岳般的脊梁。
心中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流言蜚语、恶毒揣测，仿佛在这一声声铿锵的话语中，被砸开了一道裂缝！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从未设想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
是啊，为何不能离开？
一股混杂着激动和巨大解脱感的复杂情绪在晨小玉胸中翻腾、冲撞。
晨小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三张尚未完全睡醒的小脸蛋上。
那是她的命，她的根，也是她必须为之奋力一搏的全部理由。
大牛依旧跪着，像一尊虔诚的石像，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承载了太多疲惫、恳求和孤注一掷勇气的眼睛，紧紧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晨小玉。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将命运彻底交付的诺言。
“可是大牛，那你爹呢？”最终晨小玉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我爹，小玉，你放心，我爹一定会同意的，你相信我。”大牛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你爹他，真的会同意跟着咱们一起离开沈家村？”说实话，晨小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样，小玉，你现在就带着孩子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带着我爹离开这里，趁着天还没亮。”
“小玉，你看这样成吗？”大牛的双眼里再次充满了渴望。
晨小玉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冷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露水的腥气涌入她的肺腑，却奇异地将她纷乱的心绪压下去了几分。
她缓缓地抬起手，颤抖着，轻轻地落在了大牛那宽厚、坚实、此刻却微微起伏的肩膀上。
隔着衣衫，晨小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皮肤下滚烫的温度。
那温度烫着她的指尖，却也像一道暖流，注入了她原本受伤和冰冷的心尖。
跪在自己面前的这张脸，笨拙、憔悴，却写满了令人心颤的孤勇。
那些村邻的议论、背后的指点、鄙夷的眼神，那些像蛛网般密密麻麻缠绕了她多年的流言蜚语，此刻，在这个男人“离开这里”的誓言和他滚烫的温度面前，似乎真的开始松动、剥落。
晨小玉的手指开始在他肩头微微用力，不是推拒，而是一种无声的牵引。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激荡起两人命运的涟漪：
“你起来吧...地上凉...”
大牛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晨小玉那张脸，那双眼睛。
那一刻，大牛发现：那双总是带着愁绪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除了泪水，竟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确定的光亮！
大牛知道，那是被他决心所点燃的火种！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大牛所有的疲惫。
他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才大牛的问题，晨小玉并没有正面回答，但大牛知道，她早已默许。
“走，我现在就带你和孩子回家，和我爹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迈开腿的那一步，晨小玉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幸福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