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醒,晨小玉就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院门,身后跟着她的三个女儿。
她准备趁着村里人都还未起床的时候带着孩子们悄悄地离开沈家村。
这也是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以后的决定。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昏暗的天光里,一个蜷缩着的身影豁然闯入晨小玉的眼帘。
是大牛!
大牛昨晚也是一夜未眠,晨小玉关上门以后大牛害怕她会带着孩子悄悄地离开村子,所以还没走几步大牛又折返了回来,他害怕再也看不到晨小玉她们母子,所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院门前。
此刻的大牛,像一座被风雨侵蚀过的石雕,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头发和肩膀上落着一层薄薄的、尚未消散的夜露。
骤然的开门声让他猛地抬头,布满红丝的眼里透着一夜煎熬后的浑浊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大牛!”
“小玉!”
两人的声音似乎在同一时间从两人的口中发了出来。
大牛撑着手臂,僵硬地试图站起来,双腿却麻木得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
晨小玉的心瞬间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了一般,她惊讶地看着大牛问了句:
“大牛?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在这儿守了一夜。”
大牛终于站稳,抬手用力搓了搓冻得发青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疲惫和困意。
紧接着大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急促得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每一个字都像被火烧过般滚烫急切:
“小玉,你就嫁给我吧!你放心,我大牛对天起誓,我会对你好的,对娃儿好的!绝不叫你们娘俩受半点委屈!”
“我力气大,能吃苦,我开拖拉机去镇上拉活计,去码头扛大包,我、我使劲赚钱!我...”
大牛的话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却又猛地卡在了最为激烈的地方。
只见他双眼圆睁,猛地竖起三根粗糙的手指,直指头顶那片灰白的尚未明朗的天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小玉你信我!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大牛今日说的话有半个字是假的,做不到,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天打雷劈,不得好——”
“不!!”
晨小玉瞬间魂飞魄散,未等那恶毒的咒语喷薄而出,她已像离弦的箭般扑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手掌死死的捂住了大牛的嘴。那最后的毒誓被她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掌心,烫得她指尖都在颤抖。
晨小玉惊恐地瞪着大牛,声音带着哭腔:
“不许胡说!大牛!不许说那种话!快呸掉!”
大牛被她捂得气息一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一股热浪。
大牛温顺地点点头,晨小玉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此刻晨小玉的掌心一片濡湿,不知是大牛的气息还是她自己的冷汗。
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衬得这份沉默更加沉重。
晨小玉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像叹息:
“大牛...不是我不想...只是...”她的话在舌尖打着转,那些沉甸甸的顾虑压得她喘不过气,不知如何启齿。
“扑通!”一声,
大牛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粗糙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跪得那样决绝,仰起的脸庞上,泪水混着夜露的湿痕肆无忌惮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风霜与尘土。
“小玉!”
大牛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血肉,
“我是真心稀罕你的!打心眼儿里稀罕!稀罕你这个人,稀罕娃儿们。”
“我见不得你一个人熬着,见不得娃儿没爹护着!”
“你信我!小玉!”
大牛几乎是吼了出来,
“小玉,我爱你!”
这露骨的情话从这笨拙的汉子嘴里喊出来,带着一种撼动山岳的原始力量。
那一刻,晨小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揉捏、攥紧,又猛地松开。
一股无法遏制的暖流带着酸楚瞬间冲垮了她心防的堤坝,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
过往的片段在她脑中疾闪:
她抱着发烧的孩子在深夜无助徘徊时,是大牛他顶着寒风砸开赤脚医生的门;
她被村头无赖调笑刁难时,是他沉默地挡在她身前,用宽阔的脊背隔开那些猥琐的目光;
她田里重活干不动,第二天清晨总能看到那地里已被收拾得利利索索...
过去的点点滴滴,无声浸润,早已在晨小玉心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份笨拙而沉甸甸的守护,此刻借由这石破天惊的一跪,彻底击溃了晨小玉刚刚打造好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