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下也算聊得中规中矩,但令晏洋记得最深的、也是最心痛的,却是这小女人自我介绍道:说她叫Judith Hermann。
曼西玥,这个中文名,成了她不愿再去与中国人述说的名字。
夜深了,晏洋裹着深灰的天鹅绒睡袍,沐浴后的头发微润,脸上热气蒸腾。他伏在卧室露台的围栏上,怔怔望着天空,眸子里的星辰似要跳出眼眶,浮空而去,与幽暗透着城市微光的天际交相辉映。
明明快要到一年中柏林最冷的日子了,但天似乎在回暖。这不是他的错觉,飘雪渐小,积雪将融,仿佛春天就要到来似的。他笑了笑,心里才渐渐暖了起来。
不一会儿,晏洋觉得有些口渴,下楼想要倒杯水,见客厅暖光依在,走进才发现母亲窝在沙发上翻着书,有模有样,戴着老花眼镜。几百年没看到自己的老妈那么有兴致地在夜读,晏洋撇了撇嘴,走近了些,刚想开口调侃一番,却发现老妇人看的是自己的书——是前几天特地买回来的育儿类书籍。
靠。
男人默默转了身,心想白天好容易才逃脱追杀,可不能再次被老母亲深夜围剿。只是,正当他刚要迈出步子,一声严厉的“站住”穿透了结识的胸膛,接着一记漂亮的回旋,在他脑门上,当头一棒。
晏洋很不情愿地回了头,拖泥带水喊了声“妈”。
“很好。” 老妇人缓缓摘下了眼镜,将书合上,语气稍显柔和些,轻轻说了句:“是该有点做父亲的样子了。”
晏洋微微弓起身躯,任乌发盖过眉眼,隐隐眯了眯眸子,笑得腼腆。
“她是曼西玥吧… …三年前那个文艺圈闹得沸沸扬扬的摄影师。”
母亲笃定且冷静的口吻将男人又拉回了现实,晏洋微微抬了头,面无表情地道了声“嗯”。
“那她的孩子?”
“是我的。” 晏洋挺了挺身体,压抑着内心的心虚,语气却坚定了起来。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老妇人顿了顿,缓缓摘下老花眼镜,又哼笑了几声,最终嘴角扬了扬,轻吐一句:“也难怪上海那晚相亲,你心不在焉的。”
“妈,这你都能认出来?” 游刃有余的晏洋唯独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才会无处遁形,他口吻中虽然带着一丝惊讶,但是表情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他勾唇笑了笑,略显无奈。
“女人看女人,眼光总是特别毒辣。漂亮的女人多看几眼,自然就记住了。”
晏洋脸上那些细枝末节的表情,一览无余。
老妇人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在谈及一个女人时,神情虽是坦荡却多了份小心翼翼,故作轻松却难掩患得患失。她轻轻摇了摇头,提了声调,道:“所以,你认定她了,哪怕曾经她发生过那些事情?”
“流言蜚语,半真半假。”
“所以?”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她显然不喜欢儿子言辞这般闪烁,不承认也不否认,听着令人不爽。
“好好说话!” 老人的语气更冷冽了些,一脸不满。
晏洋笑得无奈,他从来没想到要遵守与曼西玥那个不公开的约定竟会让自己如此举步维艰。他为人处事向来坦荡,不喜遮遮掩掩,也学不来遮遮掩掩。他沉思片刻,缓缓踱步至母亲身侧,落座,弓起了身体。他目光微微垂下,望向不远处的壁炉,那里燃着微弱的火烛,焰苗却依旧不知疲乏地舞动着,生生不息。
许久,他缓缓开口,语气温柔如摇篮边吟唱出的安眠曲,声调优美,悬空而鸣。
“妈,那我换一种说话方式。”
晏洋微阖眼眸,仿佛那个女人出现在了眼前。
“曼西玥是个善良的女人,因为那段遭遇,和那些流言蜚语,她选择带着孩子离开我,不想连累我。这是她不对,我还没和她算这个帐。”
是啊,只是,这个男人应该是不会去追究了。
“她只身将这个二十八周的早产儿抚养长大,毫无怨言地将自己满满的爱与时间都给了这个孩子。这个开朗活泼、聪明伶俐的孩子,名叫曼亦明,光明取自艳阳与皎月——她就是我晏洋和西玥的孩子。”
我是个男人。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照顾她,更因为… …我爱她,我爱了她很久很久。
晏洋:在家吗?
西玥:嗯。???
晏洋:我在你家门外。
凌晨一点,西玥打开大门,见屋外哆嗦的男人衣衫单薄,带着一丝怜悯扑进了他的怀里。身上的体温透过法兰绒睡袍传递给了男人,晏洋情不自禁张开臂膀。
“怎么过来了?” 西玥呢喃道。
晏洋紧紧搂住怀里的小女人,手掌温柔磨蹭她的后背。整个人渐渐放松,轻轻念了声:“还好,还好。”
“嗯?” 西玥扬起了头,一脸疑惑。一道幽光落了下来,在她的眸子里绽放出了火光。
“在我妈面前变着法子演戏隐瞒,一时间我自己也快要信以为真,以为你不要我了。” 男人无奈的口吻里多了一丝撒娇,顷刻间,怀里的女人笑出了声。
“还我不要你了,这人设,我可不接受。” 西玥半开玩笑地说,眸子里溢出琉璃色的光茫。
“难道不是吗?我追了你三年了… …我要编成是自己始乱终弃,哪还有命来见你。” 晏洋露齿而笑,明眸皓齿中,沉重的话似乎也变得动听起来。它们撩拨女人的心口,她以清澈的笑声回应。
“那也穿件外套再过来,多冷啊。” 西玥捋了捋男人的黑衬衣。直到她发现男人的胸膛滚烫滚烫的,她才逐渐止住幸灾乐祸的笑声,认真说道,“那… …你… …这么晚了… …是要住这里吗?”
晏洋摇了摇头,却把人又搂了回去。
“那… …进屋坐一下?”
“不了。”
西玥嘟了嘟嘴,轻捶男人的胸膛,犀利的眼神突然上挑,一脸认真的样子,质问道:“那你来干嘛?来查岗吗?”
晏洋的眸子更深了。他情不自禁轻抚起女人的脸颊,缓缓摇着头,只言片语在有意无意间洒下,弹落在女人光洁的脸颊,又再次灵动跳起。他眯了眯深邃的眼眸,打趣道:“我得回家。不然,我妈醒来看不到我,会念我当了父亲还半夜贪玩… …又要打我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妈宝。”
他见小女人再次露出狡黠而迷人的微笑,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壮阔,阖上眼,不顾一切落吻而下。
我怕… …进门就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