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阵前相对·唇枪舌剑
北疆的苍穹,广袤而肃杀,今日却无风,仿佛连天地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即将上演的对峙。
两军阵前,一片开阔的缓坡成为了临时的舞台。北凛黑压压的军阵如乌云压境,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与之相对的大靖军队,玄甲红缨,阵型严谨,沉默中蕴藏着磐石般的坚韧。无数道目光,或凶狠,或好奇,或凝重,都聚焦在缓坡中央那片不足百步的空地上。
萧景珩依旧穿着那身彰显皇子身份的常服,外罩玄色大氅,并未披甲。他独自策马立于北凛阵前,脸上是惯常的、带着几分疏懒的笑意,仿佛眼前不是剑拔弩张的战场,而是京城某处可供他闲庭信步的别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掠过对面那道身影时,锐利如鹰隼。
对面,一骑白马静静伫立。
马背上的人,身披银亮轻甲,外罩玄色绣金边斗篷,脸上覆盖着一张造型古朴、只露出下颌与薄唇的青铜面具。面具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映不出丝毫情绪。她身姿挺拔如松,即便静默不动,一股渊渟岳峙的磅礴气势已自然散发开来,与萧景珩那种内敛的锋芒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是大靖的“镇北将军”。
萧景珩驱马,缓缓上前几步,直至两军弓弩射程的临界点方才停下。他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清晰地传遍战场:“北凛萧景珩,久闻镇北将军威名,今日特来一见。将军这面具,倒是别致,莫非是见不得人?”
开场便是毫不客气的试探与挑衅。
沈云昭面具下的唇瓣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清越而冰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不带丝毫烟火气:“三皇子殿下不在王都赏花饮酒,亲临这刀兵凶险之地,才是令人意外。至于本将军的面具,”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讽,“防的不是人,是某些惯于暗中窥探、行事鬼祟的鼠辈。”
此言一出,大靖军中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而北凛阵中则响起几声怒哼。萧景珩面色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暗芒。这话,是在暗指落鹰涧之事?还是意有所指,涉及月下阁?
“将军好利的口舌。”萧景珩轻笑一声,仿佛浑不在意,“本王听闻将军用兵如神,尤擅火攻,落鹰涧一把火烧得我北凛儿郎记忆犹新。只是不知,这般狠辣手段,是否也用于平日对待麾下士卒?若如此,这‘镇北’之名,恐怕徒有虚表。”
他试图激怒她,从她的反应中寻找破绽。
沈云昭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为将者,当审时度势,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果,护我疆土,保我黎民。三皇子若不懂这般浅显道理,只会一味苛责对手手段,难怪北凛铁骑虽雄,却在殿下口中成了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至于本将军如何带兵,”她目光扫过身后肃立无声、眼神狂热的大靖军队,“我军将士皆可为证,不劳殿下费心。”
萧景珩被她反将一军,心头微凛。这镇北将军,不仅用兵诡谲,言辞也如此犀利,句句戳在要害。他收起几分轻慢,语气转而深沉:“家国天下,道理自然不错。然将军可知,兵凶战危,每一次征战,背后都是无数家庭的破碎与血泪。将军在此固守,阻我北凛王师,又可曾想过,因此会多添多少亡魂?若肯开关让路,免去这场干戈,岂不是功德无量?”
他开始转换策略,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动摇对方军心。
沈云昭闻言,却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透过面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好一个‘王师’!好一个‘功德无量’!”她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之气,“尔等北凛,屡次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铁蹄所至,村庄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如今竟敢妄称王师,妄谈功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抬起带着金属护臂的手,指向身后的大靖山河,声音铿锵如铁:“此地,乃我大靖国土!尔等才是入侵之寇!本将军受皇命,镇守北疆,护的是身后万千百姓,守的是家国社稷安宁!想要过关?可以!”她目光如电,直射萧景珩,“从我大靖将士的尸体上踏过去!”
“吼!吼!吼!”
身后的大靖军队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士气如虹,声浪几乎要掀翻苍穹。沈云昭简短的几句话,便将北凛置于不义之地,彻底点燃了己方将士的同仇敌忾之心。
萧景珩瞳孔微缩。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镇北将军。她不仅冷静,更拥有极强的信念感和煽动力。在她面前,他那些带着算计的言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的动摇或熟悉感。然而没有,那双眼睛如同最冷的寒星,只有对侵略者的鄙夷和对家国的坚定。
莫名的,一股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涌上心头。是因为计划受挫?还是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与他记忆中那个神秘冷静的“影”,以及那个在如意楼屋顶洒脱饮酒的“公主”,都截然不同,却又都同样地让他无法掌控?
他压下心绪,语气变得冷硬:“看来将军是铁了心要与我北凛为敌了。只是不知,将军这身武功谋略,能护得住这北疆几时?又能护得住你身后那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哼,未必安稳的大靖朝堂几时?”
这话,已是带着隐隐的威胁,暗示大靖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
沈云昭身形纹丝不动,唯有斗篷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拂动。她淡淡道:“北疆能守几时,不劳殿下挂心。至于我大靖朝堂,”她语气中透出绝对的自信与一丝傲然,“上有圣明君主,中有忠良臣工,下有百万热血军民,纵有宵小之辈,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翻不起浪花。倒是殿下,”她话锋一转,直指萧景珩,“听闻你在北凛朝中处境堪忧,上有强势兄长,中有虎视眈眈的兄弟,下有……呵,或许连真正忠于你的部下都寥寥无几。与其在此操心我大靖国事,不如多想想,如何在你北凛的旋涡中……保全自身?”
嘶——
这话可谓诛心至极!直接将萧景珩在北凛皇室中尴尬甚至危险的处境赤裸裸地揭露在两军阵前!
萧景珩脸上的慵懒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他紧紧盯着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要将其看穿。
“镇北将军,”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冷意,“你,很好。”
沈云昭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三皇子,彼此彼此。”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激烈碰撞。
一个代表着北凛的锐利试探与深沉心机,一个代表着大靖的寸步不让与绝对守护。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
一种混合着欣赏、忌惮、探究以及强烈胜负欲的复杂情绪,在萧景珩心中扎根。而对沈云昭而言,眼前这个看似纨绔实则深不可测的敌国皇子,也已被她列为需要极度警惕的危险人物。
“既如此,战场上见真章吧。”萧景珩深深看了那面具最后一眼,拨转马头,不再多言,径直返回本阵。
沈云昭目送他离去,直至那玄色身影没入北凛黑色的军阵中,她才缓缓调转马头。在转身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某个方向,那里是北凛大营侧翼的一片山林,随即收回目光,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沉稳地回归大靖军阵。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凶险更甚的阵前交锋,暂告段落。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萧景珩回到营中,挥退左右,独自立于帐内地图前。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镇北将军的那枚银色标志上。
“不管你是谁……”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本王,定要亲手揭开你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