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入伙测试
凌晨五点,县城最繁忙的十字路口,雾像没煮开的米汤,浮在街面。红绿灯交替眨眼,货车、面包、摩托排成断续的链条,每遇红灯便发出“吭哧”咳嗽。钢牙把测试地点选在这里——车多、速慢、监控死角,是“碰瓷”的温床。
小满被安排在最外侧车道,阿豆留在绿化带旁,由铁链小孩看管。钢牙倚在路灯杆上,嚼着薄荷口香糖,不锈钢牙闪着冷光。他冲小满抬抬下巴:“一次过,别演砸了。司机不掏三百,你就躺到他掏为止。”身后,七个小弟四散蹲守,有人举手机准备拍“事故视频”,有人握铁棍埋伏,一旦司机不服软,就冲上去施压。
小满穿一件特意撕破的校服外套,袖口磨出流苏,左膝涂红药水,远看像未干血迹。她低头检查“道具”——伞骨已折成两截,钝头包胶布,能在皮肤上敲出淤青却不至于骨折;右手心藏着血包,微型塑料袋装红墨水,一捏就爆。所有细节都按钢牙要求准备,她却悄悄留了一手:校服后背未完全扯线,只要直起身,布料会重新合拢,露出原本干净的一块,像未撕开的封条。
红灯亮。目标出现——银灰色小面包,车头贴“专修楼房漏水”广告,司机是个秃顶中年男人,右肩挎安全带,左手夹烟。车速二十码,发动机突突响,像随时会熄火。钢牙吹了个口哨,短促尖锐。小满深吸一口气,斜冲出去,身体贴上车头右侧,“砰”一声闷响,血包在掌心捏破,红墨水滴落路面,炸开一朵妖冶花。
司机急踩刹车,烟掉在裤裆,烫得他嗷叫。小满顺势倒地,蜷缩成虾米,嗓子里挤出撕心裂肺的“啊——”,演技逼真到连她自己都听见耳膜共振。按照剧本,她应抱住右小腿,大声哭喊“骨折了”,然后等司机下车,再由钢牙出面讨价还价。
可下一秒,她做了剧本之外的动作——左手悄悄伸进衣摆,在背后用力一撑,“嘶啦”裂帛声被车噪掩盖,校服整块干净布料赫然露出,在晨雾里白得刺眼。她故意把身体转向路灯,让灯光打在背上,未染血、未破口的布料像一面无声的旗,向司机昭示:我在作假。
司机秃顶冒汗,蹲下来查看。小满趁他俯身,抬眼与他对视,一秒,两秒,她极轻地摇了摇头,视线迅速扫向绿化带——那里蹲着钢牙的人。秃顶愣住,多年跑江湖的经验让他瞬间明白:女孩在求救。他余光瞥见路灯后几个晃动人影,心里有了计较。
“妹子,能站起来不?”秃顶声音发颤,却刻意提高分贝,好让四周听见。小满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报……警……”声音弱得像蚊子,却足够秃顶捕捉。他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朝四周大吼:“我没撞她!这里有监控,我要报警!”说着掏出手机,按下“110”,动作夸张,嗓门洪亮。
钢牙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没想到小满敢临场反水,更没想到司机敢报警。按照道上的规矩,碰瓷最怕真警,一旦介入,不仅讹不到钱,还可能被顺藤摸瓜端了老巢。他狠狠吐掉口香糖,钢牙咬得咯吱响,右手一挥:“撤!”自己却带着铁链小孩快步逼近,想趁乱把小满拖走。
警笛声远远传来,像一把锯子,划开晨雾。小满知道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让司机“识破”得更彻底,才能彻底搅黄这单“生意”。她猛地翻身,从地上坐起,一把扯下膝盖上伪装的血纱布,露出完好无损的皮肤,然后指着钢牙方向,用尽力气喊:“他们逼我!救命!”
声音清脆,在空荡路口炸开。司机立刻挡在她前面,像护崽的母兽,冲钢牙怒喝:“别过来!我已报警!”与此同时,绿灯亮起,排队车辆开始挪动,几辆私家车停下探头,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钢牙见势不妙,狠狠瞪了小满一眼,那目光像冰锥扎进骨头,却不得不后退。铁链小孩不甘心,甩出链子抽向地面,火星四溅,被钢牙一把拽住:“走!”八人迅速隐入巷口,背影在雾里像被撕碎的布条。
警笛更近。小满瘫坐在地,掌心全是汗,血包残渣黏在指缝,红得刺目。秃顶司机蹲下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妹子,别怕,警察来了你就实话实说。”小满却摇头,低声道:“别说我反水,就当你识破……我不想进收容站。”她抬头,目光穿过雾,落在远处阿豆身上——铁链小孩逃跑时推倒了阿豆,他正挣扎爬起,草鞋断了一根绳,像被折翼的雏鸟。
警车抵达,红蓝灯交替闪烁,像给路口装上不眠的心。小满按既定剧本,哭诉“饿得慌才想讹钱”,司机配合地做“愤怒又无奈”的苦主,警察登记后,批评几句,让司机离开,对小满教育放行。钢牙一伙早已消失无踪,现场只剩被风吹散的假血痕迹,像一场草草落幕的闹剧。
离开路口,小满扶起阿豆,两人钻进背街小巷。刚转进废弃配电房,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攥住小满衣领——钢牙去而复返,只剩他和铁链小孩,其余人已被遣散。少年帮老大脸上再无戏谑,只有狰狞。他把小满摁在墙上,钢牙几乎贴上她鼻尖:“胆子肥啊,敢砸我场子?”
小满喉咙被勒得生疼,却咬牙不吭声。钢牙冷笑,抬手一巴掌,扇得她耳膜嗡鸣,血腥味瞬间灌满口腔。“今天算你赢,”他一字一顿,“下次,我让你真躺车底。”
铁链小孩在一旁甩链子,金属声急促,像提前奏响的丧钟。钢牙松手,转身离去,背影在晨雾里拉得细长,像一把未收鞘的刀。
配电房内,尘埃浮动。小满滑坐地面,嘴角渗血,却笑得像刚偷到火种。阿豆扑过来,用袖子擦她嘴角,眼泪大颗大颗掉。小满握住他的手,声音沙哑却亮:“别怕,我们破了他们的局,也破了自个儿的局。”她掏出口袋那张被汗水浸软的烟盒纸——六爷画的“桥、来路、去路”仍在,上面新添了一道指甲划痕,直指北方。
“下一步,”她抹去嘴角血珠,眼底燃着从未有过的清光,“离开广场,离开狼窝,去桥北的菜市,再去更远的城北客运站。声音乱,心不能乱。”
阿豆点头,把断绳草鞋脱下,学着小满的样子,用塑料带重新缠紧。两人并肩坐在尘埃里,晨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那截断绳像一条新生的筋,韧而亮。
路口的警笛声终于远去,世界重新归于车流的轰鸣。而小满知道,一场更大的追捕与逃亡,已在晨雾里悄然生根——她用最冒险的方式,向狼群亮出了幼豹的齿,也为自己的荒野之路,刻下第一枚反骨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