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流浪童团伙
县城中心广场号称“城市客厅”，可夜幕降临后，这里成了被折叠的暗角。音乐喷泉停了，彩灯逐一熄灭，只剩几盏高杆路灯病恹恹亮着，像守夜的醉汉。林小满牵着阿豆，踩着尚未干透的喷泉水渍，想找个长椅歇脚。刚靠近花坛，四周忽然响起口哨——三短一长，紧接着是铁棍刮擦地面的金属声，刺得耳膜生疼。
七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晃出，高杆灯在背后拉长了他们的轮廓，像一群提前长成的狼。最前方的人十五六岁，瘦高，套一件破洞牛仔衣，领口别着一排闪闪发亮的别针——针尖朝外，专门用来吓人。他咧嘴一笑，上颚两颗不锈钢门牙反射冷光，赫然是“钢牙”。左右散开的小弟皆持武器：有人攥着半截台球杆，有人握着缠满胶布的美工刀，最小的才八九岁，拖着一根铁链，链环拖地叮当作响，像给孩子系上的恐怖玩具。
钢牙抬手，狼群立刻停步。他上下打量小满，目光像在市场掂一条活鱼。“新来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却刻意压低，显得老成。小满没答，右手把阿豆往身后拢，左手悄悄摸向腰间的伞骨——自从桥洞夜战，那根断骨片刻不离身。钢牙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嗤笑一声，两颗钢牙磨得咯吱响：“规矩懂不？这片广场，月亮照到的地方，都归我。”
广场东侧的肯德基垃圾桶里，还有半袋顾客刚扔的烤翅，油香顺着风飘过来。钢牙用拇指比了比那个方向：“想讨饭，先交保护费——每天二十，或者等价货。”他瞥了眼阿豆脚上的新草鞋——六爷编的那双，塑料线已磨得发毛，却仍鲜艳。“鞋不错，脱一只就够。”
阿豆往后缩，脚趾蜷进草绳。小满挡在前面，声音冷硬：“没有二十，也没有鞋。”她微微屈膝，身体重心下移——这是准备冲刺的姿势。钢牙的小弟立刻合围，铁链小孩绕到背后，阻断退路。钢牙却不急，他享受猫戏老鼠的从容，抬手打了个响指，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一只空奶茶杯——杯壁贴着“××慈善”假标签，杯底零散几个硬币。
“既然没钱，那就挣。”钢牙把杯子塞进小满手里，顺势捏了捏她指节，“明天开始，你们俩跟我上班——碰瓷、派传单、卖花，随我挑。今天先试试水，来个‘小考’。”他抬下巴，两个少年立刻从暗处拖出一辆旧电动车——车头塑料壳裂成锯齿，像张歪嘴。钢牙用鞋尖点了点地面：“简单，躺车轮前，叫得惨，叫得真，司机不掏两百别让他走。拿到钱，三七分，我七你三；要不到——”他指了指阿豆，“把他留下，给我弟当鞋拔。”
铁链小孩配合地甩了一下链子，金属声清脆，像给威胁加了个叹号。小满攥着奶茶杯，指节发白，脑子却飞速转：硬拼？对方八人，武器齐全；逃跑？广场空旷，阿豆跑不快。她需要第三条路——先接招，再拆招。
“我做。”小满抬头，目光笔直戳向钢牙，“但我要自己选车。”
钢牙挑眉，似乎意外她的胆气，转而大笑，金属音在夜色里刮擦：“行，给你五分钟，选不到就按我来。”他挥手，小弟们散开，隐进花坛阴影，只留铁链小孩近距离监视。
广场外道是环形单行线，车速不快，却常有大车借道。小满牵着阿豆，佯装寻找目标，脚步逐渐往红绿灯口挪——那里设有监控探头，角度正对车道。她蹲下身，假装给阿豆系鞋带，飞快在他耳边说：“数到十，绿灯亮，我躺，你跑，去对面警亭。”阿豆瞳孔骤缩，小手死死攥住她衣角。小满掰开他手指，声音低却狠：“记得六爷的话？听鞋底声，跑！”
她起身，选了辆白色厢式货车——车速三十码，司机左手夹烟，右手握方向盘，车窗开着，广播声外泄。更关键的是，货车前方停着一辆正在等红灯的警车，警灯闪黄，处于执勤状态。小满深吸一口气，在绿灯跳动的瞬间，冲了出去。
她没直接躺车轮，而是斜擦车头，身体顺势倒地，伞骨在掌心划破一道口子，血立刻涌出——真血比任何演技都逼真。司机急踩刹车，烟掉在裤腿，烫得他嗷一声。小满滚到车侧，捂着“伤口”大声呻吟，眼睛却瞄向警车。
钢牙隐在暗处，察觉不对——女孩叫声够惨，可位置太靠近警亭。他刚想打口哨撤退，阿豆已经拔腿冲向对面，小脚丫在柏油上拍出急促“哒哒”，像敲给世界的求救鼓点。警车门开，一名协警探头，目光锁定白色货车，也锁定地上那团瘦小身影。
司机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蹲下身：“小妹妹，哪里疼？我送你去医院！”小满趁他俯身，把带血的伞骨悄悄塞进他手心，低声急促：“有人拐我，后面牛仔衣是头。”司机愣了半秒，顺着她视线望去——钢牙见势不妙，转身遁入花坛。
协警赶到，对讲机里传出电流杂音。小满把戏做足，眼泪混着血水滴在路面，开出暗色花。她知道自己的“碰瓷”已升级为“报警”，风险不可控，但总比被狼群拖走强。
钢牙逃之前，回头看了小满一眼，那目光像冰锥，带着“后会有期”的狠厉。铁链小孩慢了半拍，被协警一把揪住，铁链当啷落地，像被拔了牙的蛇。
警亭灯光下，小满简单描述“被撞”，却绝口不提“保护费”与流浪团伙——她清楚，一旦深度介入，自己与阿豆也会被送往收容站，计划将全盘打乱。司机配合地做笔录，自愿赔她“营养费”两百元。小满接过钱，指尖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兴奋——她第一次用“规则”反咬了“制定规则”的人。
离开警亭，她牵着阿豆，没有回广场，而是钻进迷宫般的老旧居民区。夜已深，楼道口的风带着尿骚与炒葱混合味，却莫名让人安心。阿豆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钢牙掉落的别针徽章，拇指长，针尖仍闪寒光。
“你捡的？”小满低声问。阿豆点头，把别针递给她，小手比了个折断的动作。小满却摇头，将别针别在自己衣领内侧，针尖朝里，贴近锁骨。“留着，”她说，“提醒自己，也提醒他们——我们不光会逃，还会咬。”
远处广场的音乐喷泉突然重启，彩灯旋转，水柱在夜空里绽开短暂虹光。那里是钢牙的地盘，也是她临时撕开的裂口。小满抬头，看见自己吐出的白雾被灯光染成橘红，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蹲下身，与阿豆平视，声音低而稳：“今天教你的，不是怎么碰瓷，是怎么破局。街头是丛林，可丛林也有缝隙，缝隙里藏着路。”
阿豆眨眨眼，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跳“咚咚咚”，像在给这句话盖章。
小满握紧那两百元，折叠成最小方块，塞进草鞋夹层——那是他们继续流浪的“军费”，也是对抗整座广场的筹码。
夜风转冷，她牵起阿豆，往更暗的巷口走去。背后，彩灯一盏盏熄灭，广场重新沉入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地面那几滴早已风干的血迹，还固执地证明：
狼群再凶，也终会遇到敢亮齿的幼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