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魅指尖的黑雾在掌心盘旋三圈,最终凝成半枚残缺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极淡的灰翳,映不出他此刻苍白的面容,反倒将身后漫过脚踝的血色雾气,折射成细碎的金箔,落在他玄色衣袍的褶皱里。他低头用指腹摩挲镜缘的饕餮纹,纹路里嵌着的细小红砂簌簌往下掉——那是三日前在忘川渡口,从噬魂灯灯芯里刮下来的余烬。
“还没找到?”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虚魅指尖的黑雾骤然收紧,青铜镜边缘瞬间裂开三道细纹。他没有回头,只看着镜中逐渐清晰的倒影:玄渊站在血色雾气里,墨色长袍下摆沾着些来自人间的梧桐絮,发间还别着支折断的白玉簪——那是上周在洛阳城,为了护一个误闯鬼市的小姑娘,被怨灵的利爪劈断的。
玄渊走到他身侧,目光落在那半枚青铜镜上,眉峰微蹙:“这镜渊碎片的气息越来越弱,再拖下去,恐怕会被‘蚀骨’彻底吞掉。”
虚魅终于抬眼,眼底泛着层极淡的青灰,那是连续七日未合眼的痕迹。他将青铜镜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沙哑:“昨夜在枉死城的断墙下,感应到第三块碎片的气息,但等我赶过去时,只捡到这个。”
玄渊接过镜子,指尖刚触到镜面,就有一道暗红的光从镜纹里窜出来,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他迅速捏了个诀,金光闪过,那道红光才消散在雾气里。“是‘蚀骨’的残魂,”他看着虚魅,语气沉了些,“你不该独自去枉死城,那里的怨气能蚀人心智。”
虚魅没有接话,只是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奈何桥。桥身由忘川石砌成,常年覆着层薄冰,此刻冰面上却倒映着无数细碎的人影——那是被镜渊碎片困住的生魂,个个面目模糊,在冰面下徒劳地挣扎。他停下脚步,看着冰面里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身影,指尖的黑雾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那是人间的绣娘,”玄渊跟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三日前被怨灵缠上,本该入轮回,却被镜渊碎片误吸了魂魄。若碎片再找不到,她的魂魄会慢慢被镜子同化,最后变成镜中虚影,永世不得超生。”
虚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黑雾在指缝间溢出,落在冰面上,瞬间冻住了那片倒映着绣娘的冰面。“我知道,”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冰下的魂魄,“所以必须在七月十五之前,找到剩下的四块碎片。”
七月十五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也是“蚀骨”力量最强的时候。三百年前,“蚀骨”本是冥界的镇界石所化,却因吸收了太多怨灵的怨气,最终堕为凶兽,差点毁了整个冥界。当时虚魅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冥界司镜使,用毕生修为将“蚀骨”封印在镜渊里,却没想到封印在三百年后松动,镜渊碎裂成七块,散落在三界各处。而“蚀骨”的残魂,正顺着碎片的气息,一点点恢复力量。
“可现在连碎片的气息都快抓不住了,”玄渊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张泛黄的纸符,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这是从司命星君那里求来的寻踪符,能感应到镜渊碎片的灵气,但需要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
虚魅接过纸符,指尖在掌心划开道小口,鲜红的血珠落在符纸上,瞬间被符文吸收。纸符在空中转了三圈,最终朝着冥界的西方向飞去,却在飞出百米后,突然化作一团灰烬,散落在血色雾气里。
“怎么回事?”玄渊脸色一变,“寻踪符从未失效过,除非……”
“除非碎片已经被‘蚀骨’找到,”虚魅打断他的话,眼底的青灰更深了些,“昨夜在枉死城,我感应到的不仅是碎片的气息,还有‘蚀骨’的煞气。当时我追了三条街,却被一群怨灵缠住,等我摆脱它们时,碎片已经不见了。”
他说着,抬手掀开左侧的衣袍,露出腰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呈青黑色,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黑血——那是被“蚀骨”的煞气所伤,寻常的冥界丹药根本无法愈合。
玄渊看到伤口时,瞳孔骤然收缩,连忙从袖中取出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粒泛着金光的丹药:“这是太上老君炼制的还魂丹,能暂时压制煞气,你先服下。”
虚魅接过丹药,没有立刻吞下,只是看着丹药上的金光,忽然笑了笑:“三百年前,师父也给过我一粒还魂丹,说是留着保命用。可后来封印‘蚀骨’时,他却把丹药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鬼,自己却……”
他的话没说完,声音就有些哽咽。玄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知道虚魅心里的坎,三百年了,每次提到师父,虚魅都会这样。
就在这时,冥界的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血色雾气开始疯狂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虚魅和玄渊同时抬头,看到漩涡中心,一道黑色的光柱正朝着地面砸来,所过之处,忘川河的河水都在沸腾,奈何桥的冰面开始大面积碎裂。
“是‘蚀骨’的力量,”虚魅脸色骤变,迅速将还魂丹吞下,指尖的黑雾瞬间暴涨,“它在突破封印,必须去阻止它!”
玄渊点头,墨色长袍无风自动,周身泛起金色的光芒:“我去通知冥界的众仙,你先去封印之地,尽量拖延时间,切记不要硬拼。”
虚魅没有应声,只是转身朝着封印之地飞去。黑色的身影在血色雾气中穿梭,衣袍被气流掀起,露出腰间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他飞过枉死城的断墙时,看到墙下躺着十几个冥界的小鬼,个个气息微弱,显然是被“蚀骨”的煞气所伤。
他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个黑色的葫芦,倒出些泛着绿光的液体,洒在小鬼们身上。那液体落在伤口上,瞬间冒出白色的烟雾,小鬼们的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待在这里别动,”他留下一句话,便再次起飞,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里。
封印之地在冥界的最深处,是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高台。三百年前,虚魅的师父就是在这里,用自己的魂魄作为祭品,将“蚀骨”封印在镜渊里。此刻,高台周围的封印符文已经开始褪色,原本金色的光芒变得暗淡,而高台中央,一道黑色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里面传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嘶吼声。
虚魅落在高台上,指尖的黑雾瞬间化作一道黑色的屏障,挡在裂缝前。可屏障刚接触到裂缝,就被里面的煞气撕裂,黑色的煞气顺着裂缝窜出来,朝着虚魅扑去。他迅速侧身躲开,却还是被煞气擦到了肩膀,玄色的衣袍瞬间被染黑,皮肤也开始泛起青灰。
“三百年了,你还是这么弱。”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裂缝里传来,带着浓浓的嘲讽。虚魅抬头,看到裂缝中逐渐浮现出一张狰狞的脸——青黑色的皮肤,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满口锋利的獠牙,正是“蚀骨”的虚影。
“你以为找到几块镜渊碎片,就能突破封印?”虚魅握紧拳头,黑雾在周身盘旋,形成一道黑色的铠甲,“师父当年能封印你,今天我也能。”
“哈哈哈……”蚀骨大笑起来,笑声震得高台都在摇晃,“你师父?那个蠢货,为了封印我,连自己的魂魄都献祭了,可结果呢?三百年后,我还不是一样能出来?再说,你以为你能和你师父比?他当年可是冥界最强的司镜使,而你……”
蚀骨的话顿了顿,目光落在虚魅腰间的伤口上,语气更加嘲讽:“连我一丝煞气都挡不住,还敢说要封印我?”
虚魅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凝聚黑雾,朝着蚀骨的虚影打去。黑雾在空中化作一把黑色的长剑,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蚀骨的眼睛。可长剑刚到裂缝前,就被一道红色的光挡住,瞬间化作飞灰。
“就这点本事?”蚀骨冷笑一声,从裂缝里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子,朝着虚魅抓来。爪子上带着浓浓的煞气,所过之处,空气都在滋滋作响。
虚魅迅速后退,可还是慢了一步,爪子擦过他的手臂,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顺着伤口往下滴,落在白骨高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白骨瞬间被腐蚀成黑色的粉末。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根白骨柱子上,才勉强站稳。体内的煞气开始疯狂地涌动,刚才吞下的还魂丹的药效正在快速流失,眼前也开始出现阵阵发黑。
“怎么?不行了?”蚀骨的声音里满是得意,“如果你现在把剩下的镜渊碎片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虚魅咬着牙,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泛着蓝光的玉佩——那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司镜使的信物。据说,这枚玉佩里藏着师父的一缕残魂,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能使用。
“你以为用你师父的残魂就能对付我?”蚀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更加不屑,“三百年前,他的魂魄都没能彻底消灭我,现在一缕残魂,又能有什么用?”
虚魅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将玉佩贴在眉心,闭上眼睛,开始念动咒语。玉佩逐渐发出耀眼的蓝光,一道白色的虚影从玉佩中缓缓浮现——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面容温和,正是虚魅的师父,上一任司镜使,灵均。
“师父……”虚魅看到虚影时,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开始颤抖。
灵均的虚影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心疼:“傻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抬手,一道白光落在虚魅的伤口上,伤口周围的青黑色瞬间褪去,黑血也停止了渗出。
“蚀骨的力量比三百年前更强了,”灵均的目光转向裂缝中的蚀骨,语气沉了些,“他已经找到三块镜渊碎片,若是让他集齐七块,不仅冥界会毁于一旦,人间和天界也会受到牵连。”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虚魅问道,语气里带着些依赖——在师父面前,他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灵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凝聚出一道白色的光剑,朝着蚀骨的虚影刺去。光剑穿过裂缝,刺中蚀骨的肩膀,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往下滴,蚀骨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我的残魂只能支撑半个时辰,”灵均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在这半个时辰里,我们必须毁掉他已经找到的三块碎片,否则一切都晚了。”
虚魅点头,握紧拳头,黑雾再次在周身凝聚:“师父,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灵均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欣慰:“好,你先去人间的洛阳城,第三块碎片就在那里。我会在这里拖住蚀骨,记住,碎片在一个穿青色襦裙的绣娘体内,你要小心,不要伤到她的魂魄。”
“是!”虚魅应了一声,转身就要飞走。
“等等,”灵均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面完整的青铜镜,递给虚魅,“这是我当年炼制的‘镇魂镜’,能暂时困住蚀骨的残魂,你带着它,若是遇到危险,就用它保命。”
虚魅接过镇魂镜,镜面冰凉,映出他此刻坚定的面容。他朝着灵均鞠了一躬,转身朝着人间的方向飞去。黑色的身影穿过冥界的血色雾气,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灵均看着他的背影,身影越来越透明。他转头看向裂缝中的蚀骨,语气坚定:“三百年前,我能封印你,今天,我一样能拖住你。”
蚀骨看着灵均的虚影,眼神里满是恨意:“灵均,你以为你还能困住我?等我集齐七块碎片,第一个就毁掉你的残魂!”
灵均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凝聚出更多的白光,朝着裂缝中的蚀骨打去。白色的光芒与黑色的煞气在裂缝处碰撞,发出阵阵巨响,整个冥界都在剧烈地震动。
与此同时,人间的洛阳城。
虚魅落在一条热闹的街上,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冥界的鬼魂在人间行走,除非主动显露身形,否则凡人是看不到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色。
他按照师父的指引,朝着城南的方向走去。城南是洛阳城的绣坊区,到处都是卖绣品的店铺,街道上还能看到不少穿着襦裙的绣娘,手里拿着针线,边走边讨论着绣活。
虚魅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那个穿青色襦裙的绣娘。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家绣坊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正低头整理着绣架上的丝线。女子的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些温柔,正是冰面下那个被镜渊碎片困住的生魂。
他快步走过去,刚要开口,却突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煞气——是蚀骨的残魂!他迅速转身,看到街角处,一道黑色的影子正朝着绣娘的方向走来,影子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显然是被煞气所笼罩。
“不好!”虚魅心中一紧,迅速挡在绣娘身前,指尖的黑雾瞬间化作一道屏障。黑色的影子走到他面前,缓缓显露出身形——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面容和蚀骨的虚影有几分相似,只是脸色更加苍白,眼神里满是冰冷。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男子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不过没关系,今天正好可以把你和碎片一起解决掉。”
虚魅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镇魂镜。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蚀骨的一缕残魂所化,虽然力量不如蚀骨本体,但也不容小觑。
“怎么?不敢说话了?”男子一步步逼近,煞气越来越浓,“三百年前,你师父就是这样,在我面前不堪一击,今天你也一样。”
虚魅的眼底闪过一丝怒火,黑雾在周身暴涨,化作一把黑色的长剑,朝着男子刺去。男子侧身躲开,抬手凝聚出一道黑色的煞气,朝着虚魅打去。虚魅用剑挡住煞气,却还是被震得后退几步,手臂一阵发麻。
“就这点本事?”男子嗤笑一声,再次朝着虚魅攻来。黑色的煞气在空中化作无数把小剑,密密麻麻地朝着虚魅刺去。
虚魅迅速转动镇魂镜,镜面发出一道耀眼的蓝光,将所有的煞气小剑都挡在外面。蓝光与煞气碰撞,发出阵阵滋滋的声响,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镇魂镜?”男子看到镜面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东西,不过没关系,这面镜子已经三百年没使用过了,力量早就减弱了,根本挡不住我。”
他说着,周身的煞气再次暴涨,朝着虚魅扑来。虚魅咬紧牙关,将体内所有的灵力都注入镇魂镜中,镜面的蓝光越来越亮,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挡住了煞气的攻击。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应到绣娘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镜渊碎片在绣娘的体内,受到煞气的影响,正在逐渐吞噬她的魂魄!
“不好!”虚魅心中一急,分心看向绣娘。就在这一瞬间,男子抓住机会,一道煞气绕过屏障,朝着虚魅的胸口打去。
“噗——”虚魅被煞气击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绣坊的门框上。镇魂镜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镜面出现了一道细纹。
男子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得意:“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把碎片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