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锚点共振 上
玄熵科技数据中心的外墙，在深沉的夜色中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巨大无比的黑色石头，冰冷地吞噬着星光与远处的霓虹，只留下一个毫无特征的、令人不安的庞大轮廓。一种低于人耳能听到的嗡鸣，并非通过空气，而是通过脚下的土地和鞋底，持续不断地传导至罗祥的骨骼，在他的后槽牙间引发一种细微却无法忽略的酸麻震颤。他无名指上的指环不再发出温热或搏动，而是转化为一种近乎疼痛的高频震颤，像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电火花在指根皮肤下不断迸溅，并将一种明确的、如同磁针指向北极般的牵引感，顽固地烙印在他的神经通路里——源头，就在这片冰冷建筑群的地底深处，如同一个在黑暗中搏动的、巨大的金属心脏。
“就是这里，”罗祥的声音因那种源自骨骼内部的干扰而显得有些干涩，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缓解那种不适，“指环…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着，指向下面。再耽搁下去，我那剩下的三十七天阳寿，恐怕不够撑到去明朝找沈素心了。”
沈砚站在他身侧稍靠后的位置，明黄色的织锦飞鱼服在都市边缘黯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幽暗的赭色，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却仿佛与身后杂乱的集装箱阴影彻底融为一体。他是沈沧的族侄，腰间还挂着沈沧留下的那枚木质腰牌，此刻正微微闭着双眼，下颌线条绷紧，鼻翼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轻翕动，如同在夜风中捕捉某种无形猎物的气息。“此地…地下的能量流动不通畅，没什么生气，却有一股霸道的外力，把周围的能量都往一个地方吸。外面看着冷飕飕的没动静，里头…却藏着一股要爆发的猛劲。”他倏然睁眼，眸中掠过一丝属于古老猎手的、淬炼过的寒光，“这地方看着结实，但透气的地方肯定是弱点，应该在那边。”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抬起，染着暗红血渍的指尖，精准地指向建筑群侧翼一个看似普通、正向外排放着微弱温热气流的长方形通风口栅格。
陈明远几乎蜷缩着蹲在地上，膝盖顶着他有些佝偻的胸口，手里那个外壳泛黄、边角已有磕碰痕迹的平板电脑屏幕，正徒劳地对准数据中心那面毫无缝隙的外墙，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混乱得如同乱爬的蚂蚁。“不行，完全不行…他们外面罩着的能量屏障太强，悄悄探测的法子全不管用…等等…这…这是什么？”他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呼吸一滞，手指颤抖着指向屏幕上某个角落里突然跳出的、一个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却带着某种奇异规律闪烁的光点，“这个能量波动的节奏…和你们俩身上的能量有点像！不是巧合！是指环在引着我们找和它对上的信号源头！找到这个，说不定能更快摸清沈素心的线索！”
贾元欣已经将一个迷你的、结实耐用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废弃电缆木盘上，屏幕发出的冷白光映照在她凝神专注的脸上，勾勒出紧抿的唇线。“我得连进他们内部的网络，哪怕只是最外面一层，拿到这里的结构图和守卫的动静。沈砚，你说的那个透气口，具体在哪个位置，离我们多远？我们得抓紧，罗祥以顾远帆身份潜入明朝的准备还没齐，不能耗太久。”
沈砚闻言，略一沉吟，从飞鱼服内衬一个隐蔽的口袋里，取出一枚边缘已被岁月和指尖摩挲得无比光滑、甚至有些内凹的古旧铜钱。他屈指一弹，铜钱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地后竟未立即静止，而是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滴溜溜向前滚动了约七八步的距离，最终不偏不倚，停在那个通风口栅格正下方的阴影里。“从这儿算，大概三十来步远。”
小雅则安静地站在众人身后稍远一些的阴影中，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她从那个印着磨损星空图案的书包侧袋里，再次掏出三枚漆黑如墨、毫无反光的围棋黑子。她没有看向任何大人，小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掌心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只是默默蹲下身，用那双被各种颜色蜡笔染过指缝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黑子按照一个看似随意、实则隐含某种古老韵律的三角阵型，摆放在脚下满是油污和灰尘的地面上。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罗祥脸上，声音轻细却清晰：“这里，看不见的‘眼睛’最少，我们在这里，它们不容易发现。而且…黑子摆的地方，和我掌心里的纹路能对上，能藏住我们的气息。”
罗祥点头，深吸了一口带着码头咸腥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努力将翻涌的心绪压下，想着要以顾远帆身份去明朝找沈素心的事，这股执念让他将全部意识沉入指环传来的那种近乎破坏性的高频震颤之中。他不再试图用眼睛去“看”，或用耳朵去“听”，而是调动起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新契约的感知，去“触摸”那由无数冰冷、灼热、混乱、有序的能量流交织成的、庞大而精密的地下网络。他“看”到沈砚所指的通风口后方，确实存在一条相较于周围“主干道”显得纤细、能量压力也明显偏弱的路径，如同巨树根系中一条被忽略的侧根，蜿蜒通向地底。“找到了，那条路…能量流没那么猛，阻力小，像…像血管里最细的那些分支。”
“行动！”贾元欣“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最后一个伪装数据包已在她话音落下前悄无声息地发送了出去。
潜入的过程，如同在某种史前巨兽冰冷而复杂的血管系统内逆行。通风管道内壁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白霜，金属表面温度低得吓人，每一次皮肤不慎触碰，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连血液都要瞬间凝固。每一次呼吸都拖拽出长长的、浓白的雾柱，鼻腔内部的黏膜被冻得失去知觉，只剩下针扎般的痛感。然而，每隔十数米，就能从某些为机器散热的格栅中，感受到一股股扑面而来的、带着烧焦味和奇怪辛辣气的灼热气流。这种冰与火在极短时间内交替冲击躯体的感觉，让所有人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陷入紧张和轻微的痉挛。
第一道实质性的安防是一扇光滑如镜、毫无把手的带人体识别的金属门。门旁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微光。贾元欣快速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破解器接入墙角的隐蔽端口，屏幕上猩红的进度条如同垂死之人般缓慢地爬升。“最少要三分十五秒才能打开，”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里面的监控显示，拿着武器的巡逻队大概四分十二秒后会走到这附近。”
沈砚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冰冷的门面，而是在其前方寸许处缓缓拂过，他闭合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门体内部精密构件运转时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震动与能量流动。“这门靠金属的坚硬撑着，但硬的东西容易碎，”他低语，随即从腰间取下那枚始终佩戴的、温润内敛的羊脂白玉佩，将其轻轻贴在门禁感应区旁边光洁的金属板上。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佩玉与金属接触的边缘，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那幽绿的指示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变得明暗不定，门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精密齿轮卡入了异物般的“咔哒”异响。
“暂时打乱它里面的能量流动，让它反应变慢，”沈砚收回佩玉，其表面依旧温润，并未沾染丝毫寒气，“这法子…最多撑十秒钟。”
就在门禁系统出现短暂紊乱的瞬间，贾元欣破解器屏幕上的进度条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窜到了终点。厚重的金属门带着一股压缩气体释放的微弱嘶声，向内无声滑开。门后，是一条被无数道幽蓝色、纵横交错的激光束完全封锁的通道，光束密集得连一只飞蛾都无法穿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被电离空气的辛辣气味。
“这是主动触发的激光网，稍微碰一下就会报警，还会有压制我们的手段。”贾元欣的眉头紧紧锁住，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罗祥凝神注视着那些以固定频率、沿着复杂轨迹扫描的死亡光束，指环传来的高频震颤似乎与这冰冷规律的频率产生了一种危险的共鸣。他眼中的世界再次被重构，激光束的移动不再是瞬间的亮线，而是在他视野里拖拽出短暂的、延迟的、如同彗星尾迹般的光痕，这些光痕交织成一幅动态的、充满致命间隙的路径图。“左移三步，立刻弯腰，保持两秒，侧身右移一步，注意头顶第三束光的空隙，跳…”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着，仿佛在解读一首由光与时间谱写而成的、步步杀机的舞谱，脑海里还想着不能出事，不然就没法去明朝找沈素心，没法完成百日契约了。
他率先踏入了那片幽蓝色的死亡领域，身体以一种兼具预判的精准与本能的柔韧，在密集的光束间穿梭、扭转、停顿，每一个动作都妙到毫巅地嵌入光束扫描的微小空隙之中。沈砚紧随其后，他的动作没有罗祥那种源于时间感知的、先知般的优雅，却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的、如流水绕石般的自然与顺应，飞鱼服的宽大衣袖几次以毫厘之差掠过激光边缘，那衣料上金线绣出的云纹在幽蓝光芒映照下流光一闪，却未曾触动分毫——他身上沈沧的腰牌微微发烫，像是在指引着他避开危险。
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安防，是一扇需要特定声音密码验证的厚重合金门。门旁的显示屏上，复杂的声波图谱如同心电图般不断跳动，等待着那个唯一正确的“钥匙”。
“这个…我没准备好法子，声音密码没法远程破解…”贾元欣刚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力。
罗祥却再次伸出手，掌心缓缓贴上那扇冰冷得仿佛能吸走灵魂热量的合金门。这一次，指环传来的不再是震颤或火花，而是一股强大的、近乎蛮横的吸力，仿佛要将他的一部分意识、甚至一部分灵魂，强行拖入门后那片未知的黑暗。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罗振邦站在一扇类似门前的画面——那是他的灵魂前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疲惫不堪地用指关节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然后凑近识别器，用一种带着长期熬夜导致的沙哑、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所形成的独特频率和语调，低声说道：“语音授权码，地七…”
罗祥几乎是本能地、完美地复刻了那个沙哑的声线、那个疲惫的语调、甚至那个话语末尾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叹息尾音：“语音授权码，地七…”
“声音验证通过。欢迎您，罗振邦博士。”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厚重的合金门如同舞台幕布般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门后的景象。贾元欣连忙拉了拉罗祥的衣角，低声提醒：“拿到有用的东西就赶紧撤，别忘了你还要以顾远帆的身份去明朝找沈素心，时间不等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