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朔风惊鸿
落鹰涧大捷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北凛境内。北凛朝野震动，鹰嘴关内气氛凝重，而在北凛都城“朔方”的暗处，另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酝酿。
沈云晦一身北凛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裙，脸上做了些简单的易容，掩去了过于惹眼的绝色，只留下一张清秀却不起眼的面容。她走在朔方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每一步都踩在暗影阁情报网络的关键节点上。
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被她指尖反复摩挲。玉佩质地普通，却是她们姐妹之间特制的联络信物，内藏玄机，可传递简易密信。指尖感受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仿佛能触摸到姐姐掌心的温度，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父皇沉稳的嘱托和母后温柔的叮咛。
“晦儿，此去北凛，凶险异常。暗影阁虽利，亦需谨记，保全自身为上。”父皇的声音犹在耳畔，带着帝王的威严，更藏着深沉的父爱。
然而，此刻身处敌国腹地，肩负着刺杀北凛国师慕容寒山的绝密任务，沈云晦的心却比在任何一个刺杀现场都要沉重。慕容寒山，其人身在何处，行踪诡秘难测。暗影阁在北凛的力量已全力运转多日，也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线索。
今日，她根据一条最新密报，来到朔方城西的“风鸣街”。据线报，慕容寒山偶尔会前往此街深处的一座隐秘道观清修。
风鸣街不似主街繁华，行人稀疏，透着一股异样的宁静。街道两旁多是高墙深院，偶尔有马车驶过，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云晦放缓脚步，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她在一处卖女子绢花的摊位前停下，假意挑选，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街道尽头那座看似不起眼的青灰色道观。
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寒冰贴近了脊柱，冰冷的压迫感从街道另一端弥漫开来，让她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滞了一瞬。摊位上的绢花无风自动，微微颤抖。
她猛地抬头。
只见街道尽头，一列车队正缓缓驶来。车队规模不大，不过三辆马车，护卫也仅有十余人，皆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如鹰，步履沉稳，气息内敛，一看便知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但真正让沈云晦浑身绷紧的，是中间那辆看似朴素的玄色马车。
马车并无过多装饰，车帘低垂，密不透风。然而，一股深沉如渊、晦涩如海的气息，正从那马车中隐隐透出。那气息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洞悉一切的冷漠与威严，仿佛车内坐着的并非凡人，而是执掌命运的神祇，或是窥探幽冥的鬼魅。
是慕容寒山！
沈云晦几乎可以肯定。唯有这等人物，才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气场，仅是无形中散发的威压，就让她这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暗影阁主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武者面对极致危险时本能的战意与警惕。
任务目标近在咫尺！只要……只要一个机会……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
鲁莽，等于送死。
那马车周围的护卫，每一个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更何况车内那个深不可测的慕容寒山。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车队不疾不徐地前行，碾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仿佛死亡的倒计时。当中间那辆玄色马车经过她所在的摊位时，低垂的车帘似乎被风吹动，掀起了一角。
刹那间，沈云晦对上了一道目光。
并非直接的对视，那目光甚至没有明确地落在她身上，只是透过车帘的缝隙，似有若无地扫过街面。但那一眼，却让沈云晦如坠冰窖！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漠然，空寂，仿佛囊括了千年冰雪，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却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在那目光之下，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隐藏，都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无所遁形。
他发现了？
沈云晦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内力悄然运转，做好了随时暴起突围或……玉石俱焚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目光只是一掠而过，车帘随之落下，隔绝了内外。车队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缓缓驶过她的身边，朝着道观的方向而去，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直到车队的最后一抹影子消失在街道转角，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沈云晦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
她缓缓松开握着短刃的手，掌心一片湿滑。
“姑娘，这绢花……您还要吗？”摊主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也被刚才那车队的气势所慑。
沈云晦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平淡的笑容，随手拿起一支最普通的绒花：“要，就这支吧。”
付过钱，将绒花随意簪在发间，她转身融入人流，脚步看似从容，心却沉了下去。
她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次任务的凶险程度。慕容寒山的强大，远超她的预估。这不仅仅是一场刺杀，更像是一次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而赌桌的另一端，坐着的是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萧景珩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那个男人，是他的徒弟……他们，终究是站在对立的两端。一丝微不可察的涩意在心间蔓延，很快被她强行掐灭。
家国如山，私情如水。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
她抬眸，望向鹰嘴关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阿姐在战场上已初露锋芒，她绝不能在此刻退缩。
慕容寒山……无论多么强大，他也一定有弱点。
而她，沈云晦，大靖的暗影阁主，必将找到它，并给予其致命一击。
朔方的风，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吹动她鬓角的绒花，也吹散了她眼中最后一丝犹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