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座钢厂连根拔起，像移植一颗带血的心脏。”
1997年9月3日，上午9∶00，蛇口总部门口。
玫瑰把扩音器调到最大，声音在钢板厂房间撞出回声：“72小时内，我要把总装车间搬到内蒙古荒原，谁跟我走？”
台下先是一片死寂，随后爆出喧哗。
“姜总，设备拆了客户订单怎么办？”
“孩子开学啊！”
“荒原没水没电，去挖草根？”
玫瑰抬手，示意财务抬出一只敞口木箱——里面是一摞摞现金，每扎千元面额，用白色纸条束着，像未冷的钢坯。“第一笔安家费，每人先领三千，出发车上再领三千。愿意走的，排队；不愿的，我绝不勉强。”
人群开始松动。老工人赵国强第一个上前，把钞票往怀里一揣：“我这条命是姜总从海南台风捞回来的，荒原算个啥！”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十分钟内，三百名骨干报名。玫瑰低头看表——71∶50∶00，时间开始燃烧。
她转身对沈珩竖起两根手指：“两条线，A线设备、B线家属，你选。”沈珩把安全帽扣到她头上：“我选C线——命。”
15∶00 职工食堂变“兵站”
食堂大锅架起，两百条五花肉切块，酱油整桶往里倒——这叫“硬菜”，吃完好上路。玫瑰蹲在灶口添柴，火星蹦到她胶鞋尖，她顺手拍掉。林小满拿账本冲进来：“师父，铁路专列批条下来了，可只能给40节车皮，设备就超重20节。”玫瑰把锅铲往锅里一扔：“车皮不够，就拆设备！把连轧机剖三段，辊道改成折叠式，标准节降低两米。”说话间，她掏出钢笔，在账本背面画起拆分草图，手上沾满酱油，图纸带着酱香。
22∶00 幼儿园变“托运站”
家属行李必须精简到“一人一包”。老师们把滑梯、木马拆成木板，钉成简易箱子，装孩子的衣服和作业本。玫瑰蹲下来帮一个小女孩写名字——“李想”。女孩仰脸：“阿姨，荒原有没有星星？”玫瑰愣了下，笑：“有，比蛇口还多，一闪一闪像钢花。”
次日4∶00 物资仓库“零库存”
仓库门口排起长队，领的不是原材料，是生活物资：折叠床、高压锅、塑料桶、方便面。玫瑰亲自把最后一箱火腿肠搬上卡车，转身发现沈珩靠在灯柱下打盹，手里攥着铁路调度表。她脱下外套盖他身上，却看见表格空白处写满英文字——R.H. Again？她心头一跳，刚想推醒他，调度室铃响——“专列进站！”
9月5日，清晨6∶30，专列缓缓驶出蛇口港，全长1.2公里，像一条钢铁蜈蚣。玫瑰站在首节平板车，手扶被防水布包裹的轧机牌坊，风把头发吹得猎猎作响。沈珩在车尾——他负责家属硬座车厢。两人用对讲机互通：“A线正常。”“B线孩子哭成合唱团，可控。”
13∶50 河南境内，暴雨。
列车接到调度命令：黄河大桥出现裂缝，限速20公里通过。玫瑰心头一紧——设备最重段恰在桥中央。她拿上手电，冒雨爬上车顶，雨水瞬间灌满靴筒。桥下洪水黄得像钢水，浪头拍桥墩，溅起十米高。
突然，“咔”一声，第三节平板车一侧转向架偏移，轧机牌坊开始倾斜。玫瑰用肩膀去顶，纹丝不动，脚底铁皮打滑，她整个人被甩到车沿，半个身子悬空——下面就是滚滚黄河。千钧一发，赵国强扑过来抓住她安全帽带子，吼：“姜总，设备可以再买，命只有一条！”玫瑰咬牙：“这条命是五千人饭碗，不能丢！”她掏出对讲机喊沈珩：“尾车放配重！”沈珩在对讲机里回：“收到！”
十分钟后，尾车家属集体把行李、米面、甚至饮水机推到左侧，用人体重量平衡倾斜。列车以10公里龟速挪过大桥，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长而尖的啸叫，像钢板被撕裂。最后一节车厢驶离大桥瞬间，大桥封闭灯灭——后面货运列车被拦停，玫瑰趴在车沿，浑身湿透，却笑得像刚出炉的钢坯：“桥没事，我们也没事。”
9月6日，凌晨0∶00，专列进入内蒙古阿拉善荒原。风卷砂石，敲得车厢噼啪作响。玫瑰靠在设备包上打盹，梦里都是黄河浪。突然，硬座车厢传来哭声——小女孩李想高烧39度，随队军医只有退烧贴。玫瑰把女孩裹进怀里，用矿泉水淋湿毛巾物理降温。女孩迷迷糊糊问：“阿姨，星星怎么不闪？”玫瑰抬头，车厢顶灯被风沙蒙得只剩昏黄，她心头一酸。
更糟的是，沈珩收到加密传真：美方得知玫瑰控股“迁都”，向WTO提交临时仲裁，要求封存其全部“绿钢”技术数据，理由是“可能涉及国家安全隐患”。传真末尾一句：“泄密源：RH内线，级别≥A。”A级——只有随车的十几名高层。玫瑰环顾四周，每张脸都被风沙磨得黝黑，却可能藏着敌人。
她把女孩交给护士，起身拉沈珩到连接处，低声：“72小时内，必须找出内线，否则戈壁就是我们的坟。”沈珩把一把瑞士军刀塞进她掌心：“先别信任何人，包括我。”玫瑰愣住，风沙在两人之间呼啸，像无形的裂缝。
9月7日，上午9∶00，荒原无霜，阳光像烧白的钢板。专列终于抵达预定坐标——一片黑戈壁，无水无电无信号。玫瑰跳下车，脚底踩碎盐壳，发出脆响。她举起扩音器：“现在起，给自己挖第一口水窖，给设备搭第一顶帐篷，给未来点第一把火！”
工人们嗷嗷叫，铁锹与沙石碰撞，火星四溅。玫瑰亲自启动移动发电机，轰鸣声盖过风声，一盏临时灯塔亮起，像荒原升起的新星。
11∶30 第一口地窝子挖好，李想被抱进去，退烧了，指着窗外：“阿姨，星星在白天也闪！”玫瑰顺着她手指看——那是灯塔玻璃反射的太阳光，却真像不肯熄灭的钢花。
12∶00 沈珩递给她一台便携卫星电话：“军方频道，加密。”玫瑰刚接过，身后突然传来金属断裂声——移动灯塔钢索被风扯断，二十米高的灯架直直朝人群砸下。玫瑰冲过去推开两名焊工，自己却被钢索缠住左腿，拖倒在地。灯架轰然坠落，她本能抬手去挡，“咔”一声，左手小指被钢索齐根切断，血溅在黄沙上，瞬间被吸收，像干涸的海绵。
沈珩扑过来抱住她，用领带扎住断指根，吼着叫军医。玫瑰脸色惨白，却死死攥住那根断指，声音颤抖：“别……别慌，把它放袋子里，还能接回去。”她眼里没有泪，只有火，“灯塔倒了，再立一根，人倒了，得爬起来。”
13∶00 临时手术室搭建，军医成功接指，但小指永远无法弯曲。玫瑰躺在地窝子，看塑料布顶被风鼓起又落下，像呼吸。沈珩握住她右手，把瑞士军刀放回她掌心：“内线还没找到，你确定要继续？”
玫瑰咧嘴，笑得比沙风还硬：“我手指缺了一截，正好留出位置握刀。”
傍晚19:00，荒原天黑得突然。玫瑰被抬出地窝子透气，远处新灯塔已重新竖起，比原来高十米，灯头绑着一块红布，在风里猎猎如旗。沈珩把卫星电话递给她：“军方频道收到陌生呼叫，只重复一句——”
玫瑰戴上耳机，电流沙沙后，一个老年男声缓缓而出：
“RH1992，灯塔已校准，绿钢火种，请归位。”
声音结束，灯塔突然自动旋转，光柱扫过戈壁，停在东北角一片无人的沙丘——沙面竟出现金属反射，像埋着一座未完工的巨型工厂。玫瑰瞳孔紧缩，断指隐隐作痛。
她刚想说话，卫星电话“嘀”一声，屏幕跳出倒计时：
【72:00:00】
——新一轮72小时，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