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花雨再也受不了小酒杯的折磨了,索性将酒坛子封了。历史上被酒害死的人千千万,但她不想成为被酒杯气死的第一人。然后说:“伤害了自己的兄弟,我师父不堪重负。”
但阮老板马上又打开了,边倒酒边说:“多喝点儿。蒙兀室韦的酒国英雄哪能只喝这么一点点?你不能坏了阮郎馆的声誉。”
又说:“你们这些江湖中人,不懂品酒。”
“我师父的兄弟后来怎么样了?”崔花雨问话的同时也在考虑是否假装来一个不小心,将酒坛子打翻。
“生活无法自理的呆子,废柴一个。没死是福大命大——严刑拷打数载,外加散阳散浸淫。散阳散为一种慢性毒药,散武力散阳气散脑子。要是没有李腾空的话,他的命也早就散了。”
“无药可救?”
“我父亲是一个极其出色的药学家,他的药房能养下一百头牛,存药成千上万,就算对外开放,也没人能找得到相应的解药。而且他这个人铁石心肠,宁可负天下人那种。”
“腾空道人救走了他?”
“李腾空虽然很强,但不足以从我父亲手里救走任何一个人。也许是交易,总之那个废柴最终成为了她手里的一个‘标本’。”
“标本?她救不了他?”
“少年时期的李腾空也算是我父亲的学生,医术也许青出于蓝,但毒术永远也跟不上。学术方向不同。”
“师侄有些糊涂。腾空道人文武医三绝天下,立身行事见微知著,竟然不了解自己先生的为人?”
“平心而论,我父亲与她师生情深。但你的问题有些跳跃,要是我就会先打听一下基础信息。”
“敬师叔。”崔花雨讷讷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不得不再吐槽一下酒杯,感觉还没往嘴里倒呢,酒就没了。这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一饮而尽。但就是这样,阮老板喝了两次之后还剩七分半。话说酒倒八分满,两分留做人。用嗅都不止消耗这些。但也许这就叫品。她说:
“你师父那拜把兄弟名叫赫无铭,中毒之前的人生,做得最像样最拿得出手的一件事就是痴恋李腾空。”
又说:“爱情世界里人人都是傻子,而他与卓无穷是疯子。”
“原来是他。我师父提及过他,赫无铭的父亲。”
“正是。若无这层关系,赫以北早就死在乌桓湖了。”
“师叔出手相助?”
“风夫人救的他。她从他身上发现了长生天的秘密信物——赫无铭本是长生天门徒。于是鬼斧神工为他打上了铁手。”
“师叔对长生天这般熟悉,莫非?”
“你怀疑我对龟忍一派不忠?”
“师侄不敢。”
“风夫人的朋友而已。她是我在蒙兀室韦结交的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知道我与赫无铭之间有些瓜葛,便将赫以北送至阮郎馆养伤。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从赫以北口中了解到了不少当年未知的真相。也才知道他并非赫无铭之子。我就说废柴一个凭啥娶妻生子。”
“养子?他养得了?”
“他是替李腾空背锅的,赫以北是李腾空的亲生儿子。但是说背锅有些过分了,人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师侄又糊涂了。一个废柴又怎懂‘心甘情愿’?”
“在这个废柴眼里,万物不分,但就是认得李腾空,而且一眼就能洞穿她的烦心事——就烦心事,不烦心的不灵。这件事要让塔拉知道,他又该为科学的盲区大哭一场了。”阮老板举起酒杯,但迟迟不喝,害崔花雨陪跑半天。所幸又放回桌面了。
崔花雨的好奇心与糊涂度成正比,往上蹭蹭飙升,接着问:“即便能看透,但如何表达呢?”
“大吵大闹。”
“大吵大闹?李腾空又怎知他吵闹什么呢?”
“一次不知,两次不知,三次还能不知吗?你不是说李腾空这个人见微知著吗?人人都说她有三个脑子。”阮老板终于喝掉了第一杯酒:“她懂得如何替他做主。”
“难怪鸦胆子大师说她的故事让人心醉神迷,只可惜知之甚少。”崔花雨斟酒:“师叔慢用。”
“求道期间,李腾空与一民间书生相恋,且故意未婚先孕,这等于在向百般阻挠的父亲下战书了。但她父亲不但没有妥协,反而——作为宰相,一个眼色便能处死一大片人,又何况区区一书生?”阮老板举起酒杯,又玩起了杂耍,杯子在她指间翻飞,但酒愣是一滴也没溅出来。
又说:“书生无端横死,李腾空一怒之下反出相府。自此一心向道,悬壶济世,以平内心负疚。”
又说:“但作为一个仁心仁术仁闻的仙道岂能未婚生子?李腾空终归是人不是仙,做不到超然物外。再者,她也经不起赫无铭无休止的吵闹,便主持他与他的贴身侍女成婚。于是赫以北就成了赫无铭的儿子。这也就是赫以北孤介不群、桀骜不驯的真因。”
“赫无铭真乃一代情圣。”崔花雨由衷而赞,但也带着无限惋惜,“身心俱残之后亦能做到为爱献身。”
“在这方面,他比你师父强一万倍。实际上你师父盟誓不武是因他而起,然后却将自我惩戒的手段强加于我。要是他没死,我也会杀了他。哪天我死了……看他往哪里逃?”
好像起风了。崔花雨缩了缩脖子,赶紧岔开话题:“因此想来,师叔的父亲也是不一般的人物?”
“你应该能猜出他是谁。”
“不敢说出来,怕说错了,又让师叔骂笨。”
“应天慈。”阮老板仰天干酒,并甩掉了某些神情。
“应浜帮之父应天慈?”
“嘴巴张那么大,你想说他是个正人君子?”
崔花雨频频点头。阮老板一阵冷笑,情绪却略显激动:
“实事求是地说,他是个伪君子。但也确实不一般,最闪耀的一段经历就是曾经身为太平公主的密秘心腹了。当年李隆基借助太平公主的势力取得天下后又将太平公主铲除,因此他怀恨在心,誓杀李隆基。”
“誓杀李隆基?”
“这个疑问可以往后放一放。”
“应涞又该怎么解释呢?不会又是‘养子’吧?”崔花雨还好啦,若换作易枝芽在此,恐怕会与阮老板大闹一场。
“他培养的猴子猴孙而已,用来复仇的枪手。不过演得很像,应浜帮花了他不少心血。长安一役,想必元气大伤。”阮老板所言完全颠覆了易枝芽应浜帮之行的所见所闻。
“一秋池呢,令尊为何独独放过了她?为的就是让一个八岁的女孩子不远千里跑到水晶宫送信?他与水晶宫又有何关系?”崔花雨在简要地介绍了易枝芽与一秋池的那段经历后,又抛出了一连串让阮老板也觉得不可思议的疑问,“他获得什么了呢?”
阮老板思索再三,也道不出所以然:“除了送信之外,也许他偏爱这个‘孙女’,就像当年他疼李腾空那样。”
又说:“但与水晶宫之间,不该有任何关系才对。他是个清高得可以说是目空一切的人,他不屑与草莽英雄为伍。”
又说:“他获得什么了?谁看得穿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呢?”
“誓杀李隆基?神秘人?”崔花雨忘记敬酒了,自己拿酒就干,“他就是长安龟峰鉴剑弑帝行动背后的神秘人?”
再干一杯:“这也太离谱了吧?”
然后想起来为长辈倒酒:“师叔慢用。”
“大概率是。如若不然,神秘人就是江仲逊。再或者,两个都是。”阮老板这一次很干脆,来了个一饮而尽。
又说:“南仲逊北天慈,医界天骄,整体实力绝不在左腾空右果老之下。只是他们并非江湖人物,知名度反而低些。”
又说:“我为何敢作出这种推断呢?第一,他俩私下的关系亲密无间;第二就再简单不过了,七寸之水的出现。”
“我似乎明白梅花听宇密室失控的原因了。也许他不仅是帮老友出手,也有自己的目的——比如报女儿被采之仇。”崔花雨越想越觉后怕,慌忙连饮三杯,又将礼仪忘光光。没想到阮老板说:
“你早就该这么喝了。继续。”
但转瞬又绷紧了脸皮,又说:“你与易枝芽毁了他们的计划,日后行事万万小心。他们如果不是将主要心思花在皇帝身上,你俩早就黄了。那俩老流氓不说有通天遁地之能,但玩玩咱这些江湖人物易如反掌。兵败长安后,他们再次销声匿迹。若无意外,他日定然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谢师叔提醒。”崔花雨端酒,欲饮又止。
阮老板立即说:“今天是我的生日,离家以来第一次过生日,趁着我假装开心,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师叔生日快乐。”
“问你的。”
“赫无铭甘当绿草,平生碌碌无为,何以成了令尊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