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尘土渐渐落定,圆真终于喊了停。
三百余名凡修拄着剑大口喘气,王老五抹了把脸上的汗,铁剑拄在地上的手还在发颤,却硬是没哼一声。
圆真灌了口烈酒,酒葫芦重重磕在腰间,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风里格外清晰。
他瞥了眼身旁始终沉默的逸尘,指节叩了叩台面:““断云坡那战,老子带援兵赶到时,被惊呆了。”
他喉结滚了滚,像是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五千人,最后就剩下三百多个能喘气的,还是老子亲手从尸堆里刨出来的。王老五肠子挂在盾上那会儿,嘴里还咬着个幻樱兵的耳朵。”
逸尘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几乎要嵌进掌心,“都怪我……如果当时能再快些解决那七个武士,早点下去支援……”
“傻小子。”
圆真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个人在断云峰顶劈了对面七个大罗境大将,换作是师伯我当年巅峰时期,能走三十招也就烧高香了。”
他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滴:“你做得够好了,真的。”
“可我……”
逸尘还想再说,却被圆真粗声打断。
“孩子,这世道哪有那么多事事顺遂?”
圆真望着演武场里那些汗湿的脊梁,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断云坡战前,我们算尽了人数,占尽了地形,可幻樱国的装备,修为,哪样不比我们强?真要论输,我们早该输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谷口的碑林,语气里带着点哽咽,又透着股狠劲:“是这些凡修自己挣来的生机。以四换一,用尸体堆出的胜利,他们没等你,也没等援兵,是自己把幻樱狗的先锋营给啃下来的。”
演武场上,王老五对着高台上的逸尘和圆真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那是断云坡上被武士的枪柄砸的,笑容里带着股未褪的血性。
逸尘回以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
同样是剑,同样是厮杀。可一方是踩着累累白骨的“净化”,一方是用血肉之躯填沟壑的“守护”。
逸尘望着演武场里那一个个被汗水浸透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师伯,您说我们真的能赢吗?仙魔两界疲于应对诡异,何时能腾出手来支援?我们现在教他们练剑修炼,让他们握着凡铁去挡玄甲,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圆真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孩子,这世上的仗,从来不是等‘能赢’了才去打。胜利或许是血肉堆起来的,可要是怕了,连站着的尊严都没有了。”
他指向那些汗流浃背的凡修,目光灼灼:“幻樱国的铁蹄能踏碎骨头,却踏不碎想站直了的脊梁。这些人,以前是药农、货郎、篾匠,可现在他们握着剑!握着剑,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就算真等不到支援又如何?”
圆真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风都顿了顿,“站着死,和跪着生,那是两码事。他们现在挥剑也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一切,哪怕明天就倒在坡下,至少死前的自己不是待宰的猪羊!。”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胡茬上的酒渍,目光落在演武场角落那个偷偷发抖的少年身上——听说他妹妹被掳时,这娃躲在柴房攥断了三根木柴,连哭都不敢出声。
“你看那娃,”圆真忽然开口,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握剑的手还在抖,可每天天不亮就来磨剑,磨得比谁都勤。为啥?因为他不想只能躲在柴房里发抖。”
他转向逸尘,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这些人啊,有的是为了不让姐妹被拖进营寨糟蹋,有的是怕爹娘留下的老屋被马蹄踏平,有的只是想护住灶台上那口热粥,都是些柴米油盐的念想,可这些念想攒在一块儿呢?”
“是啊...他们的力量是很渺小!但....”
圆真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苍凉,又透着股执拗,“一粒火星子,掉在干草上是能被风吹灭,可要是千粒万粒呢?那些火种就算被暴雨浇了,只要风一吹,照样能从灰烬里钻出火苗子。”
“师伯的意思是?”
圆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逸尘心里,“他们现在挥剑,或许还斩不断幻樱国的玄甲,可这股子不想被欺负的劲,已经在心里生了根。今天一个人敢举剑,明天就有十个人跟着站出来,后天就能聚起百十个——你信不信?就算这仙魔交汇处被踏平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为什么要握剑,这火就灭不了,到最后,星星点点的火凑在一块儿,能把天烧红!””
圆真抓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淌到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演武场上那些起伏的身影长长吁了口气。
“师侄你记住,这世上最厉害的功法,从不是什么仙法魔功,是藏在骨头里的那股不服输,你压得越狠,它越要从地里钻出来,长成能遮天蔽日的林子。”
“师伯,侄儿受教了。我现在要做的,便是点燃这星星之火,让它成燎原之势,烧尽这世间的不公与压迫。”逸尘目光坚定,望向演武场,那些身影在他眼中不再是普通的凡修,而是即将被燎原的火种。
“这就对了嘛!”
圆真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逸尘,露出了欣慰的笑,随即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修为上,他们多练习,至少能和幻樱国那帮杂种的普通士兵互拼。只是这装备……我们实在太缺了。”
逸尘目光扫过演武场角落堆着的锈铁剑,那些是凡修们从家里翻出的农具改的,刃口钝得连木柴都劈不利索。他指尖在栏杆上轻轻叩击,脑海中闪过幻樱国武士身上泛着灵光的玄甲,还有他们腰间那柄柄淬了符文似刀非剑的武器。
“那就用他们的,每次交手,务必清点战场。他们的甲胄、兵器、符箓,甚至腰间的水囊、行囊里的干粮,一点都不能落下。”
圆真一愣,随即眉峰扬起:“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