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宅子在夜色里显出隐约的轮廓,大牛一路疾奔而来,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此刻几乎要撞破肋骨蹦出来。
汗水早已湿透了粗布褂子的后背,沾湿了浓密的眉毛,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痒。
他停在院门外,望着那扇紧闭的、透出微弱暖黄油灯光亮的门板,刚才在父亲面前鼓起的巨大勇气,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去了一半。
他抬起手,却发现手心里全是湿滑的汗液。
那粗糙的手指关节在距离门板还有一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落不下去。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大牛浑身的燥热。
此刻的大牛感觉自己喉咙里干得发紧,像堵着一把滚烫的沙砾。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次,终于,那根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重重地叩在了门板上。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瞬间传进了院内。
“谁啊?”
门内传来晨小玉略带警觉的声音。
晨小玉那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大牛。
他浑身猛地一哆嗦,巨大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
那一刻,大牛感觉自己的舌头仿佛打了结,他嘴巴张了几次,才发出几个变了调的音节,结巴得不成样子:
“小玉…嫂…嫂子…是…是,是我…大…大牛。”
说完这句话以后,大牛的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起来。
他慌乱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刚犁完十亩地的耕牛。
门内安静了片刻。
显然,对于大牛深夜登门,晨小玉也感到了十足的意外和震惊。
随即,门栓轻响,门被拉开。
屋内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照亮了晨小玉半边清丽却难掩憔悴的脸庞。
她身上还穿着收拾东西时的旧布衫,衣袖随意地挽着,露出白白的手腕。
她看着门外那个高大健壮、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的汉子,眼中充满了愕然,甚至有一丝难以置信:
“大牛?”
晨小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惊讶显而易见。
印象中,这个老实憨厚的同村汉子,除了必要的农事交集,从未主动靠近过沈家大门。
晨小玉稍稍将门开大了一些,困惑地看着大牛:
“大牛?你有事吗?”
晨小玉的目光落在大牛那被汗水浸透的褂子和紧张得几乎要扭在一起的粗粝手指上。
灯光下,大牛的局促无所遁形,每一滴滚落的汗珠都折射着他内心的澎湃风暴。
那声“嫂子”,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大牛一下。
这个他曾经用以表示距离和尊称的词,此刻听在耳中,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隔阂。
他再也不想要这个称呼了!
他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向晨小玉的眼睛。
“我能…”
大牛舔了舔干燥得裂开的嘴唇,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几乎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一般,
“…我能叫你小玉吗?”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门内的晨小玉,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
其实,晨小玉何尝不知道呢?
那双总在人群角落里悄悄追随她的眼睛;
那双在田间地头扛着最重的谷捆也要默默绕路帮她挑开拦路荆棘的手;
那个在她有危险时及时出现在她眼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身影。
不就是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大牛吗?
大牛对她的那份心,早已在无数个细小的瞬间,悄然泄露。
只是当时身份如天堑,晨小玉也只能视而不见,她只能将一切默默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但此刻,她离婚了,横在两人中间的这道天堑消失了。
当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像个初涉情事的少年般,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句恳求时,过往那些被晨小玉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瞬间连成了一片滚烫的印记。
晨小玉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大牛写满紧张与期盼的脸上。
大牛那坦然得近乎赤诚的眼神,烧灼着晨小玉的心。
片刻的死寂后,她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那微微颔首的动作,却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蕴含着复杂的默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看到晨小玉这轻微却无比珍贵的点头,大牛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灼人的火焰,整个人因为巨大的喜悦冲击而微微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