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旧梦温·九大书院
贺兰陨倾获封璃王,安王一时惊异,这才知太渊二年时的宁国之战也有贺兰谷的功勋。
时相奉旨与宁国建国前的诸多部落交涉时,就已经认识了十几岁的贺兰公子。
上皇上后极力挽留贺兰陨倾,想让他留在朝阙,或者去紫川,中都,反正要为太渊效命才好…但贺兰陨倾并不愿意,拿了璃王的玉章,换了个能见岳家的资格,等要回贺兰谷的时候,就打算把玉章给扔了。
看得安王眉头一跳又一跳。
实在不曾见过这等恣肆之人。
这与乐昌的任性不同,乐昌不过仰仗身份,至多带着些美貌的自傲。
但贺兰陨倾却是那种人,不依靠人世任何人,自己独行于世界,却依旧凭着自己才能让万物俯首之人。
难怪母后说,他有些像哥哥……
“舅母,他到底有何旷世之才,能叫你们这样重视,竟都哄着他?”
景华问的,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
但上后只咳了咳,上皇紧张望向她,她示意无事,含笑对诸位晚辈,“你们又不在朝为官,不用知道。”
诸位皇亲公主们觉得无趣极了。
但被上皇一凝视,个个又都不敢抱怨。
“太渊近日该回东都了,兴许他能截住贺兰家的小子。”
上后点头,这般一来,皇亲们更好奇璃王究竟有何种本事。
但蓦然想到太渊帝不日回銮,个个又都警醒,想回去给自己把烂摊子好好收拾收拾。
上皇上后治下倒是不会重罚他们,但是太渊帝一向秉公处置…不得不谨慎。
圣荑作为摄政留下来,父皇对他嘱咐了几日后出城迎接哥哥的事。
又道,“你哥哥此番最重视文教一业,推行各地广建书院,品评名次,现下已经有了九大名院,待你哥哥回来,你便去看看。”
圣荑已经不会问“去看看”是什么意思。
左不过是去博取人望,青史之上留个美名。
便废话不说一句地答应了。
上皇欢欣于他的成长,却又觉他失去那份作为孩子与父母的亲密。
不过世事无两全,上皇只自己苦笑,“滟滟是长大了。”
“等你哥哥回来,父皇和母后就能安心养病了。”
圣荑脚步停住,看向父皇,“父皇,你们真的会死吗?”
有时,他真的感觉父皇母后没病,病,也是个谎言。
但父皇没有惊讶,也没有对死亡的一丝恐惧,只摸摸他的头安慰,“哥哥就要回来了,别怕。”
像是交代一个幼童,父母虽不在,还有长兄照顾他。
圣荑走出求凰宫,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哥哥了。
太渊帝在太渊元年的时候登基,为天下的大一统皇帝。
但其实,太渊帝六岁就已经登基为燕帝了,那时谪星皇帝被迫为后,他作为谪星皇帝与朝闻皇帝亲子,却不愿意领受圣国太子的名位。
便是回朝阙,也只以平礼见父皇。
太渊帝六岁访圣,递的国书上便写,父死则奔丧披麻,而圣皇安然,则两两而安,共治天下而已。
父皇早就想把皇位传给哥哥,但是母后不许,觉得是父皇躲懒。
于是好容易到了太渊元年,父皇与哥哥经过十几年的两帝共治,终让天下体制一统,号令唯一。
太渊之令高于上皇,十几年内已是条铁律。
太渊本就是天下无冕之皇,太渊元年后更加名正言顺而已。
为好区分,太渊元年之前的燕国太渊治下,称为“太潜”年间。
圣荑年幼时不明白这个哥哥为什么这么忙。
父皇也是皇帝,但是却能天天陪他和母后啊。
他不知道皇帝也有勤勉与懒怠之分。
也不知道“君王从此不早朝”的诗句几乎是专为太潜元年后的父皇所写。
他只知道,哥哥很忙,比父皇要忙,不是每年都能见到哥哥,所以哥哥比父皇母后还要珍贵,像个不时落下凡见他的神仙。
能在太极殿与父皇一样在御座龙椅上发号施令,在深夜父皇都抱着母后睡着了,他也抄作业抄得流口水的时候,哥哥还在极其认真地批折子……而且不用吃夜宵提神!
他心想,这就是哥哥啊,比自己大六岁,怪不得这样厉害!
旁人的哥哥都不是皇帝,都没有他哥哥厉害!
又对别人炫耀,尤其对国子监那群皇亲国戚,看,那样的人才能被叫哥哥!本王素日叫你们哥哥,不过是骗抄作业罢了!
这六岁的差距,让圣荑以为一切的差距都是年岁造成的。
就像是父皇说的,“滟滟还那么小,还是个宝宝嘛。”
他也一直这样认为,他年幼,这样是应当的。
他是安王,又不是皇帝,这样更是应当的!
可当他看到比自己还要小上一月的脉脉……他惊住了。
与自己一般大,居然像个大人一样。
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点,却像是自己长辈一样…这种感觉,让他奇怪又觉得莫名悲伤,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的情绪,但是那一刻他知道了——
哥哥和脉脉,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生活在遥远世界的人。
朝阙城在父皇的统治之下,他是皇子。
在哥哥的统治之下,他是皇弟。
但是不一样,新奇,但是总觉得怅然若失。
“荑儿为什么不跟着父皇母后去紫川?”
母后想要去访寻民间的燕典,觉得自己身体渐好,就要出求凰宫……但是一出宫便还是受不住秋冬,一年不到便回返了。
“因为这里有元慕,有昭朝,还有完颜家的双生子…还有好多好吃的。”
哥哥笑了。
“你笑什么?”
“父皇母后去紫川之前,对朕说,荑儿是想要与哥哥待一阵子,想看看哥哥是什么样的,怎么,现在害羞不承认了?”
“哼…父皇大笨蛋,母后大笨蛋,什么都说”
他喜欢这个哥哥,仰望这样的兄长,那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就像每个人都想够一够的生着最美花朵的树梢。
是一个可以渡己的神明。
这是年龄差距造成的模糊错觉,也是孩童的最诚挚可爱的想象。
他虽没怎么见过哥哥,但是就是知道他们同出一脉,血脉相系,他们本能地亲近,像是灵魂更早就牵系一处,命运安排他们一直是兄弟。
“送给我的?这是什么?”
“紫微城里的茶花种。”
“给本王这个干嘛?”
“母后说,让朕看看你有何天赋,种花是燕家古礼一种,母后便很会种花,荑儿可以试试。”
“我只听过插花……”
“哥哥…母后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想他们了?”
“……哥哥”
他抱着幼弟,总是恍惚今夕何夕,总觉得他们不止是一世的兄弟手足,更有深厚的血缘相牵系。
“荑儿,长大了可不能这样脆弱呀。”
圣荑擦擦眼睛,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只是年纪小所以脆弱,长大了就不会了,长大就能脱胎换骨似的变成了哥哥,变成了父皇。
但是不是的,他变不成父皇或者哥哥。他只是长大了的安王圣荑,不是君王燕萼。
他不坚强。
现在,太渊帝终于舍得回来了么?
安王想着,那他的儿子,什么时候还给他呢?
......
晞王府,王妃端着莲子羹去书房,却被冷待,让之搁下。
王妃不太明白清晨还与自己温存的王爷,怎么转眼就成了这样。
“殿下不是说身上长了疹子么?妾身找了大夫,吃完了,让大夫看看?”
但晞王身着月白单衣,丝毫不畏寒凉,只冷冷看她一眼。
王妃心下一摄,有些害怕,“王爷…怎么了?”
但晞王不答,径自出门去。
秋风愈张狂,吹得单衣猎猎。
安和忙将披风带上去追丈夫,“王爷,近日风大,还是披上…”
她还没碰上晞王的身躯,就被轻轻推开。
夫君今日,到底怎么了?
但他方才披衣的时候,前胸…是被什么抓了?还是墨染的?
怎么感觉有个字……
安和宽慰自己,应是看错了。
她与夫君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怎会不知他前胸有疤?
定是看错了。
“郡主,王爷他怎么…”
陪嫁的侍女也觉奇怪,“王爷一直都很疼您的。”
“他自是心情不好。”安和为他辩解,“等晚间时候,我再好好问他就是。”
夫君待她那样好,纵有一时半会的不高兴而冷待了她,她也是不会生气的。
因为夫君心里是有她的,她很确定这一点。
上官昭在青龙寺心死之后,发现圣荑这等人,唯有一颗真心是得不到好结果的。
甚至,还会把他们二人全然抛给了命运。
而这命运,不过是帝王的玩弄。
所以他去了府里的私牢,那里面甚至还关着倒霉失踪的探花郎。
他是一时失智,但也没想过真的杀朝廷命官。
只是做个局让韶儿钻进去罢了。
韶儿污蔑他在安王后院使绊子,上皇也只怀疑而无实据。
那口井里若是真打捞上来人,邺曦和早该高兴了。
哪里等到今天,还是得不来荑儿的心。
但上皇又是何其诛心之人,对他所用自然只能是姜家施于私奴的细致刑罚,力求磨人至死而不留痕迹。
上皇是不愿叫圣荑知道上官昭为他受了刑的。
就能不会让姜家用烙刑了。
那日,他在探花郎惊愕的表情中看到他的恐惧,烙铁自然让人皮肉焦损,但他却只想着从怀中如一朵云般流走的圣荑。
他不敢相信,他们的感情曾经那般坚定,眼下却如烟而散……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琉璃碎了还有一声轻响,烟云呢?
只会让你怀疑,那往昔,是不是自己的一场痴人之梦?
那从前,是否从未有过?
他恨这种愚弄的感觉,这种被命运玩弄而丝毫不能反击的感觉。
痛的是他,叫的却是那个无用读书人。
那探花吓极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烙自己,还没有一丝犹豫痛色。
当吞金的那一刻,看见圣荑向自己奔来。
那么一切都是值得。
再让他看到那烙印,圣荑就不会走了吧。
圣荑是那么害怕别人受到伤害,虽他不知道心上的伤痛,比身上的伤痛,更甚百倍。
最后,他果然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