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哥哥告密 
书名:她走出灰烬 作者:糖糖. 本章字数:2673字 发布时间:2025-10-26

第十章 哥哥告密 2007年·惊蛰


惊蛰的雷在远处山脊滚动,像巨兽翻身,震得林家院的瓦片轻轻发颤。雨前的风卷着湿土味,从门缝钻进来,在堂屋打着旋。林小满蹲在灶膛前,把最后一把松枝塞进火口,火苗“轰”地窜起,映得她脸颊发红,也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火舌舔到的那块树皮上,她用铅笔刻了三个字:新华字典。


火声噼啪,掩盖了她急促的呼吸。她抬眼瞄向屋外:哥哥林强蹲在枣树下,正用一根铁丝捅蚂蚁窝,表情专注得近乎残忍。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像一张未成形的网。小满心里发紧,低头继续搅动锅里的猪食,铁铲碰锅沿,发出清脆的“当当”,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神经上。


字典回来了——或者说,回来了三分之一。两年前被林强撕成三瓣后,她用米糠和针线把残页重新缝成一本“补丁书”,封面用旧年画反过来糊住,印着胖娃娃抱鲤鱼的图案,远看像本封建黄历。她给书起了新名:《新字》。夜里,她依旧钻柴房,用手电照读,只是不再把整本书带回,只撕下几页,读毕再缝回去。沈青送她的彩色铅笔早已磨到拇指长,她舍不得用,改用缝衣针在树皮、石片、甚至自己手背上刻字——刻“人”,刻“飞”,刻“远方”。


可今天,她大意了。凌晨下雨,柴房漏湿,她把“补丁书”带回灶房,想借炉火烘干,却忘了林强今天没去上学——他感冒了,获准在家“休养”。男孩百无聊赖,目光像饥饿的老鼠,在屋里乱窜,很快就锁定灶膛旁那本“胖娃娃”封面。


“喂,死丫头,那是啥?”林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猫戏老鼠的轻快。小满手一抖,锅铲“当”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顺势把书往柴堆里踢。林强两步跨过来,脚尖一挑,书飞起,落在他掌心。他翻开封皮,里面残页参差不齐,却密密麻麻排着黑字,还有铅笔画的雁群、草地、玫瑰红的小人。他愣了一瞬,随即露出贪婪的笑——这不是“黄色小说”吗?他听同学说过,那种书被老师没收,还要叫家长;而家长,意味着零花钱。


“借我看两天。”他转身要走,小满扑上去抢,却被他一把推开,后脑磕在门框,眼前一阵发黑。林强掂着书,像掂着一块金币,吹着口哨出了灶房。背影在日光下被拉得老长,像一条吐信子的蛇,一路游向父亲的砖厂。


午后,林建国回家吃饭。林强等父亲喝完第一碗酒,才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胖娃娃”,封面反糊,胖娃娃抱着鲤鱼,看起来确实像坊间流传的“封建糟粕”。“爸,死丫头藏黄色小说!”他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桌上所有人听见。林建国眉头一跳,接过书,粗糙的手指撕开反糊的封皮,露出里面残缺的字页,铅笔画的小人、雁群、玫瑰红的“小满”字样,一一跃入眼帘。他看不懂,却本能地觉得“邪”——女娃看这些,心会野,心野就会摔碗、摔盐罐、摔他林建国的脸。


“啪”——书被拍在桌上,碗里的热汤溅出来,落在小满手背上,烫出红点,她却不敢缩手。“说,谁给的?”男人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割肉。小满嘴唇发抖,目光死死盯着那本被撕掉封皮的书,像盯着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她没吭声,牙齿深深嵌进下唇,血珠渗出来,又咸又腥。


林建国转头看向儿子:“还有谁知道?”林强立刻挺胸,像汇报军情的哨兵:“就我!我怕丢咱家脸,先没收!”他故意把“没收”两个字咬得重而响亮,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男人点点头,从裤兜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拍在儿子手心:“买作业本。”林强接过钱,手指飞快搓了一下,确认是真钞,嘴角咧到耳根:“谢谢爸!我一定继续监督!”他转身跑出门,背影在日光下跳跃,像一面胜利的旗。


接下来,是惯例的审判。皮带扣“哗啦”一声抽出,像蛇出洞,带着冷光。小满被按在板凳上,后背暴露在空气里,凉意尚未褪去,疼痛已先抵达——第一下,皮带扣扫过肩胛,皮肤立刻浮起紫棱;第二下,落在腰窝,旧疤新裂,血珠渗出;第三下,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却立即咬住手腕,把后续声音咽回肚子。她不敢哭,怕哭声会惊动隔壁的母亲,更怕母亲上前阻拦,会换来更狠的反击。疼痛像火,从皮肤烧进肌肉,再烧进骨头,她却死死盯着地上那本被撕成三瓣的书——封面反糊的胖娃娃被踩了一脚,鲤鱼的眼睛正好对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喊疼。


打完了,林建国把碎书踢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纸页在高温里卷曲、发黑,最后化成几片灰白的蝶,从灶口飞出,落在泥地上,一碰就碎。小满趴在板凳上,后背火辣辣,却挣扎着爬起,扑向灶口,伸手去抓那些灰——灰是热的,烫得她指尖发红,她却固执地攥紧,仿佛要把知识的骨灰藏进掌心。林建国一脚踹开她:“再敢看这些,就让你跪碎石跪到天亮!”说罢,他提着酒瓶去了偏房,门被摔得山响。


夜来了,月亮像磨亮的镰刀,挂在窗外。小满躺在灶房角落,后背的伤碰不得草席,只能侧躺,把碎书灰包在手帕里,压在胸口。她睁着眼,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像一条银色的梯子,从天上垂到地面。她忽然起身,借着月光,把灰撒在磨盘上,用指尖划出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新、华、字。灰是黑的,磨盘是灰的,字迹却倔强地显现,像不肯被熄灭的火种。


随后,她拿起那支只剩半截的铅笔,在掌心刻下一个“人”字。铅笔芯断在肉里,血珠渗出,她却笑了——疼,说明字还活着;疼,就能记住。她把手掌按在磨盘上,让血填满“人”字的凹槽,再举起,对着月光,像展示一面刚织好的旗。血是红的,字是黑的,月光是白的,三种颜色交叠在一起,成为她生命里第一面三色旗——不是国家的,是她自己的。


窗外,惊蛰的雷终于滚到屋顶,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小满爬回角落,把灰包重新收进衣袋,听雨声淹没整个院子。她闭上眼,在黑暗里默写——a、o、e、人、小、飞。每写一个,就想象自己用血在天空拉出一条线,线连起来,就是翅膀。雨越下越大,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暖——灰是冷的,血是热的,字是长的,能带她飞。


第二天清晨,她在雨声里醒来,掌心已结痂,形成一个暗红的“人”字。她攥紧手,像攥着一张单程车票,走到后院,面对那棵老枣树,用血掌在树皮上按下第二个“人”字。树不会喊疼,只会长,她也要这样。


林强拿着新得的十块钱,去小卖部买了辣条、玻璃珠,一路炫耀。他路过枣树,看见妹妹站在树下,手掌血红,目光却亮得吓人。他下意识后退,玻璃珠掉在地上,滚进泥里,像一颗被雨水冲走的泪。小满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天——雨停了,云在散,雁群从山缺口掠过,排成一字,又排成人字。她举起血掌,对着天空,轻轻挥了挥,像在告别,更像在打招呼。


灰会散,字会留,血会干,但疼会发芽。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只有米缸和衣柜,还有磨盘、树皮、掌心——这些都是她的纸,她的笔,她的课堂。而那个用暴力换零花钱的哥哥,终将只配做她记忆里的反面教材,一页翻过去,就再也够不着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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