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杨长利抬头看了真常恩一眼，说现在医院里就你和我能说话算数，医 院里的事，你和我说了，也就定了。你是医院院委，你提出来让旺庆来帮你，我不能 不答应，我的大崽陆军也长大了，现在在家里做事，我想这里总是要人帮忙，你不如 叫他们两个一起进来。
真常恩一听，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杨长利会提出这个问题。一个杨长利, 就让他吃尽了苦头，再来一个，以后怎么对付？真常恩低头抽了两口烟，但是，现在 医院挂的是公家的牌，杨长利是院长，自己不同意杨长利把他的儿子陆军弄进来，也 许反而让旺庆进不来。但是，旺庆懂医，可以坐诊，杨长利那个儿子狗屁不通，无论 怎么样，也只能打杂，翻不了大浪，何不如让他也进来了再说。
真常恩丢了烟屁股，用脚踩了踩，说那就一起来吧，叫杨长利负责去向公社领导 打招呼，说反正公社只认收钱，不会管这么多事。然后起身走进了大堂屋，坐到桌前 继续接待病人。
吃中饭的时候，真常恩把旺庆要到医院来的消息告诉了一家人，一家人都很高兴, 但是，对他自己的顾虑没有告诉大家，只轻描淡写地把杨长利的长子也要来的话说了, 并且安排妻子下午回真统一一趟，叫旺庆把家里的事安排好，跟生产队长真晚青打一 声招呼，明天一早晨就到医院来上班。方春莲答应了。
吃完饭后，方春莲放下饭碗，交代儿媳胡金枝洗碗，并且没有好声气地说她洗锅 从来不洗锅盖，做事不情不愿。
胡金枝没有吭气，自从婆婆到医院来了以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像原来 那么心疼人了，总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势，对她指手画脚，家务事也全部甩给她一个人 去做，稍不顺意，她不是埋怨，就是指责。胡金枝偷偷流过几回眼泪，在心里说，我 在娘家从来没有做过事，现在做这么多事，你还这不如意那不如意。但是，她不敢说 出口来，因为这一家人在她的心目中是救命恩人，自己只有报答的份，绝对不能反抗。
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私下里对丈夫泉柏说了，他也不说一句安慰的话。再一个泉柏 现在也不像原来那样对她那么好了，有时候自己把饭弄熟了，去叫正在下棋的他吃饭, 他不但不感谢自己，反而抬手打她一麻栗磕（咸宁方言：弯起指头，用指骨结打人）， 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样，更使她想自己的娘家，想自己的娘。
婆婆说她没洗干净锅盖，胡金枝这次洗锅先就洗了锅盖。收拾完锅碗以后，她拉 着儿子东鑫回到宿舍里，紧紧地抱着还不懂事的儿子，偷偷地流起了眼泪。
方春莲打热水洗了手脸，仔细地梳了头，换了一身干净衣裤，对正在床上休息的 丈夫常恩说了一声，自己现在就回真统一去，常恩叫她早去早回。春莲答应了，从柜 里拿了两瓶病人送来的罐头，提在手上。高兴地走出祠堂大门，在对面的一个铺面上 买了一把粒子糖，塞在衣袋里，一路春风地向真统一走去。
自从进了真统一的大门，十多年了，方春莲因为丈夫连年挨批挨斗，没有过几天 舒心的日子，对那个地方她是既爱又恨，她爱真统一是因为它是自己丈夫的家，她恨 真统一是因为这里的人没几个人心肠好，在常恩那么难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说一句好 话，更不说帮一把了。现在自己一家人走出了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肯定再也不 会回到这个铭心刻骨的地方去了，她回去，也是客了，是昂着头回去的了，方春莲的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一走进石川販，方春莲便看见了在田販上做事的村里人，几个往日与春莲来往密 切的婆娘，见春莲回了，高兴地同她打着招呼，方春莲高兴地应了，同她们说了一些 儿长女短的话。长媳万珍见婆婆回了，向妇女队长告了假，背着锄头上了田壇，同婆 婆一起回了家。
旺庆上山上做事去了，次孙树清同村里的几个孩子一起在大门口玩，方春莲见了 树清，连忙走上前去，抱起他，树清看着奶奶，没有说话，万珍连忙叫儿子喊奶奶, 树清因为不像水清一样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与她的感情也没有水清那么深，现在奶奶 又不在身边，他反而生疏了，看了半天，才叫了一声“妈（方言奶奶广。方春莲高兴 地答应着，从衣袋里摸出几颗糖塞在他的手上，又给了其他几个孩子一人一粒，抱着 树清同万珍一起回了家。
万珍放下锄头以后，打水洗了手，倒一杯热茶端到婆婆手上，问爸好不好，金枝 好不好，水清和东鑫乖不乖，方春莲笑着说一家人都好，孩子都乖。
问了旺庆去做么事去了以后，方春莲把回家里来的来意对万珍说了，叫她告诉旺 庆，今天晚上上生产队长晚青的门，向他打个招呼，不管他同不同意，明天一早晨就 到药坊（她始终把医院叫药坊）来上班。万珍高兴地答应了，起身烧燃炉火，笑着说 婆婆回来是客，要打荷包蛋她吃。方春莲拉住了万珍的手，说刚吃过中饭，一家人这 么客气不好。她叮嘱万珍在家里把树清带好，说以后叫她爸想办法迅速把她也弄到药 坊去。万珍笑着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留婆婆在家里住一个晚上。方春莲前前后后看了 看这个十分熟悉的家，又看了看几个往日与她要好的婆娘，告别了儿媳，回到了周 家铺。
太阳落山以后，旺庆收工回了家，他还没有坐下来，万珍就高兴地把母亲回来的 事对他说了，叫他吃晚饭以后，到真晚青家去一趟。真旺庆抱起小儿子，坐到火炉边, 笑着摇了摇头，说去是要去一下的，真晚青未必同意他走。他告诉万珍，今天下午在 山上做事的时候，真晚青还找他谈话，要他再把生产队的医务室搞起来，为生产队增 加一点收入，他没有答应。现在上门去向他提出来要走，他肯定不会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