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之中,木屐的床榻之上,一名男子静静的躺在上面。
水灵心轻手轻脚的走入里屋,里屋的窗纸透着淡淡的天光,木榻上铺着洗得泛白的粗布褥子,男子一身青布长衫皱巴巴的,此刻他双目紧闭,眉峰微微蹙着,呼吸虽平稳,脸色却透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露在被褥外的手腕上,还缠着圈渗了血的布条,血色已有些发暗。
水灵心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将手中托盘放在榻边。
“宋,宋公子,你,你醒了吗?”水灵心站于榻边,小声的呼唤着榻上之人。
榻上之上是她于半月前于后山采药之时遇见的。
那时的他浑身是血,满身伤痕,气若游丝的倒在血泊里,腰间玉佩碎了半角,沾着泥污却难掩温润光泽。他胸口插着一支短箭,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水灵心没多想,摸出随身携带的止血粉按住伤口。
男子猛地睁眼,那双眸子漆黑如深潭,带着濒死的警惕与锐利,扫过她素净的脸时,却微微滞了滞。
“别动。”她声音轻缓,指尖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箭上有倒钩,得先拔出来。”
她将他半扶半拖带回药屋舍,褪去他外衫时,才发现他身上新旧伤痕交错,显然是常年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人。
她咬着牙用烈酒消毒,男子竟一声未吭,只是那双眼睛,总在她低头处理伤口时,沉沉地落在她发顶。
榻上之人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这轻声呼唤惊扰,又似那梦魇之中,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初时还带着几分狠戾的阴嗜,待看清站在榻边的水灵心,才渐渐聚起神采,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
“灵心姑娘……”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瞬间蹙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灵心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急:“宋公子你别动,伤口还没好利索呢。”她伸手端过托盘上的青瓷药碗,指尖试了试碗沿温度,“我刚熬好的药,你慢些喝。”
半月前在后山见到他时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伏在满是荆棘的坡上,青色长衫被血浸透,伤口深可见骨,连呼吸都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
她当时吓得手心发颤,还是强按着心神,用银锄劈开荆棘,把他半扶半拖地带回了屋,这些日子煎药换药,守了三夜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水灵心怕他动起来牵扯伤口,便端着药碗半蹲在榻边,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颈,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药碗递到他唇边时,她还特意叮嘱:“药有点烫,你慢些喝。”
宋毅顺从地微微仰头,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黄芩的清苦,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桂花的甜润——水灵心熬药时,总记得往里面加一勺桂花蜜。
他喝得极慢,每咽一口,眉头都会轻蹙一下,想来是伤口仍在疼,却半句没说。
半碗药下肚,水灵心刚要把碗挪开,他却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声音依旧沙哑:“多谢灵心姑娘……这半月,辛苦你了。”
水灵心脸颊微微一热,连忙收回手,把药碗放回托盘,又拿起干净的布条和药膏:“宋公子客气了,作为医者,行医救人是本分。”她小心翼翼掀开他胸前旧布条,伤口已经结痂,只是边缘还有些泛红,“我再给你换次药,换完你再好好歇着,对了,这是我刚熬好的粥,你待会喝完后便好生休息吧。”
她蘸了些药膏,指尖轻轻涂在伤口周围,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宋毅垂眸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她额前碎发垂下来,挡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她发梢,像是镀了层浅金,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那淡淡的药香味,与他以往碰见的那些女子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那些女人身上,都是那令他厌恶的俗粉之气,而她的身上,确实那淡淡的药草香,特别的好闻。
水灵心没有发觉,眼前之人望向他的目光,柔情之中夹杂着那一丝丝的欲望。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道:“有劳姑娘了。”
水灵心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只当他是客气,低头专注地给伤口缠新布条,指尖偶尔碰到他手腕的皮肤,都能感觉到他身体极轻的一颤。“再过几日伤口就能结痂了,就是别总动得太厉害,免得再扯裂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布条末端系了个松松的结,又轻轻拽了拽,确认不勒得慌才罢手。
起身要把用过的旧布条扔进竹筐便起身离开“好了,我先出去了,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说完也不等宋毅有所反应,头也不回的走出里屋,只留给宋毅一个纤细的背影。
宋毅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匆匆掠过门槛,指腹还残留着方才攥住她手腕时的微凉触感连带着空气中的药香都似乎淡了几分。他缓缓收回视线,落在被褥上的指尖轻轻蜷了蜷,眼底那丝未藏好的欲望渐渐沉下去,只剩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这姑娘的慌乱,倒比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女子有趣多了。
端过榻前的小米粥一饮而尽,小米粥的温软裹着淡淡的米油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腹中的空荡,也让宋毅紧绷的神经松了几分。
生平第一次觉得,一碗简单的小米粥,却胜过世间一切山珍海味。
他放下空碗,目光不自觉又飘向里屋门帘——门帘被风轻轻吹得晃了晃,能隐约看见水灵心在堂屋走动的影子,竹筛碰撞的轻响时不时传进来,细碎却安稳。
他撑着榻沿慢慢坐直身子,只是静静听着外屋的动静,指尖摩挲着方才握过她手腕的地方,那点微凉的触感像是落了根,连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都比宫里熏的龙涎香更让人心安。
想起往日在京城见惯的那些妆容精致、言语逢迎的女子,再对比水灵心这半分粉饰都没有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这云雾山的日子,倒真让他不想走了。
外屋很快传来竹筛晃动的轻响,混着水灵心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显然是在忙着分拣剩下的草药,像是在刻意避开里屋的动静。宋毅靠在榻上,侧耳听着那些细碎的声响,连带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都让这山间小屋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暖意。他抬手摸了摸胸前新换的布条,指尖划过细腻的布料,心中那抹情愫更甚几分。
水灵心,水灵心,水灵心,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清丽脱俗,出尘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