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平时相安无事，却在某个阴雨连绵的深夜回想起来的时候，隐隐作痛，提醒你它曾经的存在。年轻时在徐州住过的那间旧居，就是我心中那根永不褪色的刺。每当午夜梦醒，我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混杂着霉味与绝望的陈旧气息，感觉到那双冰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正透过时间的帷幕，静静地凝视着我。
那年夏天，我像一片浮萍，飘到了徐州这座陌生的工业城市。为了生计，我四处奔波，最终在一条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小巷尽头，看到了一个小院，两间平房。房子很老，老得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墙壁上布满了青苔的泪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属于地下的味道。院子里还有一个长条的石凳，可以坐下来歇息。我告诉自己，一个漂泊的人不要苛求太多，这两间房子，条件虽然是差了点，但是一间作为厨房，一间是卧室。也还够用的，加上租金也便宜，对于我这个外地漂泊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运气，而是命运中的一个经历。
第一夜：凝视
开头的几天，有时候房间里有点声响，我未曾在意，以为可能是老鼠之类的动物在活动。
直到有一天夜里，感觉出它的不同。徐州的夏夜闷热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我把房门大敞，在地上铺了张凉席，希望能偷来一丝穿堂风的凉意。
那天夜里，睡梦中，我忽然感觉有针真的凉意，房间里平时都是很热，怎么会很凉呢，难道夜里外面下雨了？
我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一瞬间惊讶地想喊，却喊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男人，就蹲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
那目光如同两根冰冷的探针，刺入我的皮肤，直抵骨髓。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那人。
他很高，很瘦，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裤和一件旧白背心。月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那张脸约莫四五十岁，但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哀怨与死寂。那不是活人的眼神，那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想将一切都拖入其中。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尖叫被堵在胸腔里，最终化作一声绝望的无声。我想逃，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凉席上，动弹不得。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和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像被电击般弹了起来。等我再睁眼时，那个男人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后背一片冰凉的冷汗，和凉席上被我抓挠出的凌乱痕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第二夜：饕餮
第二天，我想找房东问一问，可又担心别是自己的噩梦，安慰自己那只是幻觉。下午下班后，看到那圆滚滚翠绿的西瓜，买了一个回家，或许是那天，天气不是很热的原因，加上我也舍不得吃，想等一两天再吃，就放在了卧室里。夜里，我被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惊醒。那声音，是牙齿咬碎瓜肉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这声音如次清晰。我以为是老鼠，但那节奏，那沉闷的声响，绝不属于任何一种我知晓的生物。
我睁开眼，借着窗外惨白的月光，我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黑影蹲在桌边，双手捧着我的那个西瓜，正大口大口地啃食着。西瓜汁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滴在水泥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他吃得那么专注，那么贪婪，仿佛那不是西瓜，而是某种祭品。
我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还是那个男人！他的嘴角沾满了鲜红的瓜瓤，像刚吸食过鲜血。他的眼神不再哀怨，而是多了一种……满足和占有。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在说：“这是我的。”
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完最后一口瓜，然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就在他快要走到我床边时，我猛地来开了灯，强烈的光线瞬间充满了屋子。那男人像被阳光刺穿的阴影，瞬间消失了。
那一夜，我再也不敢关灯睡觉，好容易熬到天亮。
第三夜：抚摸
接连两晚的惊魂，让我精神濒临崩溃。天亮以后，我给房东打电话，却没有打通，提示不在服务区，也不知道房东干什么去了，我到古玩市场，买了辟邪的罗盘，和朱砂手串，我不玩罗盘放在窗台跟前，手串戴在手上，心想，这样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但我错了。第三夜的恐怖，不再是视觉上的冲击，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侵犯。
半夜，我感觉一双冰冷刺骨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身上。那是一种不属于活人的温度，带着泥土的腐朽气息。我迷迷糊糊中并未在意。可那双手却开始动作，它们轻柔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拉起被子，一点一点地盖在我的身上。
那动作太过轻柔，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我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一个佝偻的黑影正站在我的床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我能感觉到，那双熟悉的、死寂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这一次，我没有尖叫。恐惧已经超出了尖叫的阈值。我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浑身筛糠般地颤抖。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清醒，它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四夜：私语
第四天，我找来了很多桃树枝，把房间的四角和窗台都摆放上了，书上说，桃树枝能驱邪，我想看看有没有效果。
当天中午，我用午休时间睡个午觉，晚上，我冲了一杯咖啡，做好熬夜的准备，想搞清楚，他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我关上灯，睁大双眼在暗中观察着，我一直坚持到夜里12点，也没有发现什么，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聊天，那声音似乎穿透了障碍。让人能听到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想听有不清晰，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认真听了一会，像是两个老人在聊天，一个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另一个声音则相对温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那声音，就在我的院子里。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自虐般的冲动。我爬下床，凑到窗户边，透过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 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两个老人。一个穿着蓝布衫，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另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背驼得很厉害。他正是我前几晚看到的那个男人，和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老妇人。他们面对面坐着，低声交谈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看得入了神，直到他们同时缓缓转过头，朝我所在的窗户望来。他们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而诡异，像两具被操控的木偶。
“啊——！”
我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尖叫。
真相：温柔的陷阱
第二天一早，我像疯了一样冲去找房东，房东正好在家，我大吼着要退房租。房东被我吓了一跳，听完我的语无伦次的叙述后，他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姑娘，对不起，我一直没敢告诉你。那房子，是我爹娘生前住的。他们走了很多年了，可有时候……会回来。”
他告诉我说：“你说的那个穿黑裤白背心的，是我爹。他生前就爱穿那身。给你盖被子的，是我娘，她心善，看你们年轻人不容易……至于院子里聊天的，那就是他们老两口了，他们生前感情最好。”
我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是因为他们是鬼，而是因为房东那理所当然的、充满温情的解释。
他以为那是父母的“关爱”和“思念”。
可我感受到的，却是冰冷的占有、贪婪的饕餮、令人窒息的抚摸和最后的、胜利者的微笑。
我猛地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吓唬我，他们是在接纳我。那个男人吃西瓜，是在品尝“家”的味道；那个女人给我盖被子，是在行使“女主人”的权利；他们最后的微笑，是在欢迎我，租他们家的房子！
他们不是想赶我走。他们是想留下我。
这个念头比任何厉鬼都让我恐惧。我强烈地要求退钱，房东将租金还给了我，我抓起行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个院子，那条小巷。
如今，我在阳光充足的高楼里有了自己的家，但午夜醒来的时候，常常会独坐在床上在想，那对神秘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