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并肩的刻度
> 第十八个秘密：第一次，我们的影子重叠在地上。那短暂的十厘米，是我丈量过的，青春里最奢侈的距离。
——《林晚星的日记》写于一个影子被无限拉长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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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落尽，绿叶成荫。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蝉鸣尚未响起，阳光已有了初夏的力度，明晃晃地照着，将人的影子缩成短短的一团。
那场关于诗歌的短暂交谈，像一颗被投入心湖的糖，缓慢地融化，甜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晚星日常的每一个缝隙里。走在路上，她会不自觉地哼起歌；做题时，嘴角会偶尔扬起微小的弧度。那片名为陈默的海，似乎不再那么遥远和冰冷，它开始有了温度，有了潮汐，甚至，有了诗歌的回响。
学校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在这样一个晴好的周末拉开了帷幕。操场上是喧嚣的海洋，旗帜飘扬，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和各班通讯稿，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汗水和塑胶跑道混合的独特气味。
晚星和夏沫坐在本班划分的看台区域，阳光有些刺眼。她对这些竞技项目兴趣不大，目光更多是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喧闹的人群。
然后，她在跑道起点处的人群里，看到了陈默。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正在做热身活动。他报的项目是三千米长跑。这有些出乎晚星的意料，他看起来更像是沉浸在书本和实验室里的人。
“欸，陈默居然跑三千米？”夏沫也看到了，用手肘碰了碰她，“听说他体育也就一般，怎么想的？”
晚星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他的热身动作很认真，拉伸，高抬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里带着一种专注，和他做实验、看标本时如出一辙。
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陈默并不在领先集团，他跑在中后位置，步伐稳定，呼吸匀称，保持着属于自己的节奏。
一圈，两圈……
阳光越来越烈，跑道上升腾起扭曲的热浪。不断有运动员因为体力不支而放缓速度，或者退出比赛。陈默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T恤后背也洇开深色的汗渍，但他的步伐依旧稳定，甚至在中段开始，一点点地、不动声色地超越着前面的对手。
看台上的加油声、喧闹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晚星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在跑道上坚持的白色身影，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看着他每一次摆臂，每一次呼吸，看着他被汗水勾勒出的、清瘦却坚韧的轮廓。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场体育比赛。她看到的，是那片沉默的海，在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展现着它内里的、不为人知的暗流与力量。
最后一圈。他的名次已经提升到了中上游。冲刺阶段，他加快了步伐，脸上因为极限的负荷而显得有些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当他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晚星几乎要和其他人一样站起来欢呼。她看着他双手撑着膝盖，在终点线后大口喘息，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拿起自己座位上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对夏沫说了一句“我去一下”，便起身快步走下看台。
越靠近终点区域，人越多，混杂着刚结束比赛的运动员和前来接应、送水的同学。晚星挤在人群里，心跳得厉害。她看到陈默直起身，用T恤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正独自走向场边阴凉处。
她加快脚步，穿过人群，终于在他停下脚步，准备拧开自己那瓶所剩无几的水时，走到了他面前。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炙热的阳光，混浊的空气。可在他抬眼看她的那一刹那，晚星觉得世界安静了下来。
他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神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朦胧，但依旧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给你。”晚星将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水，似乎有些意外。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他沉默地接了过去，低声说：“谢谢。”
他的指尖因为刚才撑着地面而沾了些许尘土，触碰到她手指时，带着运动后灼热的温度。
就在这时，几个七班的男生笑着围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陈默！没看出来还挺能跑！” 他们喧闹着，递过毛巾和水。
陈默被他们围在中间，拧开晚星给的那瓶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晚星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朋友环绕着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些突兀。她悄悄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陈默的目光越过身边同学的肩膀，再次落在了她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眼神不再是跑道上的坚毅，也不是图书馆里的沉静，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柔软的温和。
晚星的心像是被那眼神轻轻烫了一下。
她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转身，快步融入了涌动的人潮。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在她递水给他，两人靠近的那一刻，地上的影子，短暂地、清晰地重叠了一小部分。
也许，只有十厘米。
但那是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他并肩而立。哪怕，只是影子的重叠。
回到看台，夏沫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可以啊，晚星！都会送水了！”
晚星没有反驳，只是接过夏沫递来的零食，低头咬了一口，感觉甜意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傍晚，运动会散场。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锦缎。晚星独自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回味着那个瞬间——他灼热的指尖，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还有他最后那个，带着温和谢意的眼神。
她拿出笔记本，借着夕阳最后的光，写下：
【 四月初 晴热 运动会 】
“他跑三千米。”
“汗水浸透白色T恤，像海面折射的光。”
“我穿过喧嚣的人群，递给他一瓶水。”
“指尖相触的瞬间，带着太阳灼人的温度。”
“他的影子与我的，在地上短暂重叠。”
“那十厘米，是我丈量过的，”
“青春里，最奢侈的、并肩的刻度。”
“海风拂过滚烫的跑道，”
“也吹动了，我藏匿已久的、整个夏天的秘密。”
合上本子，她抬头望向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心里那片海，从未如此刻般，波澜壮阔，又温柔澄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