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腊月像块沉重冰冷的磨石,压在村东头老李头的心头。
灶房里,熏腊肉的松柏枝燃尽了,只余下一点呛人的烟火气,混着炖菜的咸香,滞重地弥漫在堂屋里。
老李头坐在八仙桌旁的长条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油亮的桌面,留下湿漉漉的指印。
对面,他唯一的儿子大牛,正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四十岁的汉子,鬓角已染了霜色,肩膀依旧宽厚,腰板也直溜,可那低垂的眉眼间,却盘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一股让老李头这许多年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的滞涩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啪嗒”一声轻响,老李头把筷子撂在了粗瓷碗沿上。
这声音在沉默的空气里格外突兀,惊得大牛扒饭的动作一顿,一块白薯停在嘴边。
“大牛,”
老李头的声音浑浊得像灶膛里没烧透的湿柴,带着被岁月和心事反复揉搓后的干涩,
“你都快四十的人了。”
老李头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大牛脸上,像是要穿透那层沉默的硬壳,
“总不能…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吧?”
堂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在门外不甘地低吼。
大牛慢慢咽下那块白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才抬起眼。
那眼神里没有波澜,却像深潭,冰冷的潭水深处,有什么东西倏地闪了一下,迅疾得如同受惊的游鱼,带着一丝异样的、近乎炽热的痛楚,转眼又被更深的幽暗瞬间吞没。
“爹,”
“我说过了。”大牛盯着桌上那道酱色的咸菜,仿佛能从里面榨出金子,
“我不想娶。”
“不想娶?”
老李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焦灼和不解,
“你说得轻巧!咱老李家三代单传!你娘走得早,爹还指望你……”
老李头猛地刹住话头,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
那些压在心底的猜疑,如同淤泥里的气泡,在年关这沉重的气氛里,再也按捺不住,咕嘟咕嘟翻腾上来,顶得他喉咙发堵。他看着儿子那总是下意识望向沈家院墙的眼神,看着他默默帮沈家干农活的背影,看着他每每听见“小玉”这个名字时瞬间的僵硬……
这些年来,他这当爹的,眼还没瞎,一切都看在眼里呢。
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愤混杂着痛惜冲上老李头的头顶。
“不想?”
老李头猛地倾身向前,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那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喜欢着人家小玉?”
“咣当!”
大牛手里的粗瓷碗猛地砸在桌面上,震得咸菜碟子跳了一跳。
碗没碎,但碗里的饭却抖了出来。
大牛整个人像被点穴了一般僵住,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这直白得近乎残酷的问话劈开了天灵盖。
与此同时,大牛的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也不能落在父亲老李头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上。
这死寂般的沉默,已是无声的招认。
老李头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攥住,又疼又闷。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看着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老脸上的皱纹瞬间变得更深了,像是刀刻斧凿过一般。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我说大牛……”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老李头连连摇着头,
“你糊涂啊!小玉……小玉她再怎么好,可她终究是个有家室的女人。”
老李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有浑小子,你别忘了,小玉她,她还带着三个丫头片子呢!”
在老李头的心里,晨小玉的三个女儿对于她来说,就是三个拖油瓶!
“爹!!”
一直僵着的大牛像听完父亲这话以后,可不愿意了,他猛地抬起头,脖子上的青筋都突突跳着,脸上因极致的激动而涌上不正常的潮红,
“别跟我提沈南星,他,就他,他也配得上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