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悬在山尖,像一盏古老的白炽灯,发着金黄的光芒。大黄在前面领路,将他们引入一片铺满厚厚落叶的密林,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音。
大黄忽然从地上叼起一根干树枝,摇着尾巴献宝似的跑到奶奶跟前,奶奶熟练的接过树枝往背篓里一扔。
张木讨好地对奶奶说:“奶奶,我来背吧!”
奶奶却并不领情,气呼呼道:“你背?未必要老子去讨柴?”
张木挨了骂,乖乖地跑去跟大黄捡柴火。
“细得跟麻杆似的,要它有卵用!”
“太粗了,太粗了,丢开!”
“咯是湿的,烧个卵!城里人懂个铲铲!”
捡来的柴连续三次都被打回来,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上班时被客户和领导折磨的日子。
张木仔细观察大黄挑的“合格品,”渐渐摸清了门道,他捡的柴火开始被奶奶收纳,但是他的效率又被奶奶嫌弃了。
“伢子手脚慢慢的,还不如大黄狗哦!”
那大黄好像听懂了奶奶的夸奖,干得更起劲了。看到好的柴火,它甚至会跟张木去抢夺。张木有些郁闷,怎么哪都都内卷?不是出来遛弯的吗?
张木面对奶奶的指责,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赔笑,就像当初对领导和客户一样。
柴火堆满了背篓,奶奶的背被压得有些佝偻,夕阳下奶奶的影子,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子背着一个大大的石头。
“奶奶,我来背吧!”张木有些心疼,一边说,一边已经去给奶奶卸下背篓。
这一次奶奶没有骂他,卸下了负担的奶奶伸展了身子,跟在张木后面,大黄依然跑在前面,领着他们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家。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把他们送到了家,张木问:“奶奶,柴火放哪里。”
“码好摆到柴房,当日事当日清!”
奶奶指着一处小木屋,大黄已经跑过去顶开了那老旧的木板门,里面的柴火一堆堆码得整整齐齐。张木按照奶奶以前的标准,把新捡的柴火摆好,转身要出去时,发现奶奶正在背后看着自己。
“门关严实,克洗澡!”奶奶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洗澡?哎呀,没衣服啊!张木站在浴室发愣,想着这么热的天,不换衣服有点难受。
正想着,奶奶抱着衣服就过来了,嘴里数落着:“把你撂到咯里,又没跟你拿衣裳,小林子搞事邋里邋遢的!”
张木洗完澡换上奶奶给的衣服,是一套黑色短装,上面用白丝线沿着衣边绣着条状图案,看起来是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这衣服很宽松,山风从衣袖和裤腿中直往身上钻,非常凉爽。
张木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到十几条未读信息,仔细一看,全是林春春发来的,他赶紧坐起身打开聊天框。
“在干嘛?”
“???”
“回话!”
“是不是正在被我奶奶折腾?好好表现哦!”
“我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就跟我一样,你要拿出对待我的耐心照顾我奶奶,明白吗?”
……
“我要睡觉了,看到回我,晚安!”
张木捧着手机,傻傻地笑着,指尖快速跳动:“奶奶很好,大黄很好,这里的风景很好,我都想,我们以后能不能在这里养老!”
“哒哒哒!”床头突然传来的敲打声吓了张木一跳,不知道何时,奶奶已经板着脸站在床头出,手里拿着一根挠痒耙子。“还冒困告,赖咯里刷手机,眼睛莫要哒!”
张木急忙输入:奶奶来骂人了,晚安!
信息发出,张木急忙把手机放到一边:“奶奶,晚安!”
大山里夜晚的虫鸣就像催眠曲,而鸡鸣就像闹钟,吵醒了大黄,吵醒了奶奶,却吵不醒张木。
炊烟随朝阳冉冉升起,“哒哒哒”的声音又在床头响起。张木睁开眼,正看到奶奶拿着挠痒耙子在叫他起床。
“爬起来恰早饭哒!”奶奶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窗外的天还蒙蒙亮,打开手机,才六点二十。张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心里想着怎么这么早吃饭。
突然他一个激灵!吃饭?奶奶给我做早餐?我不是来照顾她的吗?
张木急忙趿拉着鞋子跑到吃饭的小木屋,奶奶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水烟,大黄趴在地上啃着玉米,桌子上摆着一根吃完的玉米棒子和一根没打开苞叶的熟玉米。
“漱口、抹脸、恰早饭!”
奶奶连下三道指令,张木一一照做。
“奶奶,以后早餐我来做吧!”张木一边啃着玉米,一边像奶奶提出工作交接。
奶奶没有理会,只是专注地抽她的水烟。过了一会,她仰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催促道:“恰快点,恰完克割鱼草!”
大黄冲着张木“汪汪”叫着,仿佛也在催促他吃快点。张木用牙把玉米粒快速刨在嘴里,鼓着腮帮子说:“奶奶,我吃完了!”
奶奶起身去柴房拿起背篓和镰刀,又丢给张木一双水鞋,说:“穿这个,草窠窠里有蛇!”
张木换上鞋,主动从奶奶肩上接过背篓,奶奶虽然口里还在埋怨:“莫搞,莫抢,冒得好重,我驼得起!”但却还是由着张木把背篓拿走了。
大黄在一片草木丰盛的平地旁停下,张木从背篓里摸出镰刀:“奶奶,您看着就好,我一下就干完了!”
说完,张木跳进齐腰高的草丛中,挥起镰刀就开干,青草的清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冇是咯个,是那个……往那边……哎哟,搞错哒……是那边,就是那个……城里伢子卵都不懂,还要老子守到搞!”
奶奶在旁边一边数落,一边指挥,总算把背篓用鱼草装满了。张木抹着汗从草地出来,奶奶也抹着汗,嘴里依然还在数落着。
鱼草抛在水面上就像一座漂浮的小山,水下的鱼儿瞬间都扑了过来,把水搅得沸腾一般。看着那座“草山”被逐渐吞食,倒是蛮解压的过程。
喂完鱼,奶奶让张木换回自己已经晒干的衣服,张木不知道奶奶什么意思,但他多年的职场打磨已经让他养成了多做少问的习惯。
换好衣服,奶奶带他来到屋后不远处的一座孤坟。坟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草,碑文上,有着孙女林春春的红色刻字。
“老家伙,咯是你孙郎客,喊张木,你两爷孙认个脸。现在的后生家,哪比得我往早那阵的狠劲咯,他算要得嘞,肯下力,脾气比小林子那个化生子好得多……”
奶奶滔滔不绝的跟爷爷说着话,张木懂事得上前跪下磕头:“爷爷,我是张木,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春春!”
出山回镇子的路,大黄很熟。“汪!汪汪!”前面领路的大黄冲他又叫唤了几声,催促他快点赶路!山风吹过,张木回头望去,心中生出一股羡慕之情,羡慕奶奶和爷爷即便阴阳两隔,但也不离不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