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纨绔皮相
北凛都城的夜晚,似乎比白天更显喧嚣。尤其是城南的“销金窟”——百花楼,更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混合着女子娇媚的轻笑和男子放纵的喧哗,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浮世绘。
二楼最好的雅间内,萧景珩半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锦衣松散,领口微敞,露出些许精壮的胸膛,上面似乎还隐约可女子指甲的抓痕。他一手拎着精致的银质酒壶,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身边一名美艳舞姬的腰肢上,眼神迷离,面泛桃花,俨然一副宿醉未醒又添新醉的纨绔模样。
“三殿下,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姐妹们都想念得紧呢!”老鸨扭着水蛇腰,满脸堆笑地凑上来,亲自为他斟酒。
萧景珩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想我?是想我兜里的金叶子吧?”他随手从怀里抓出一把金叶子,看也不看就撒了出去,引得满屋子的姑娘惊呼争抢,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殿下豪气!”“殿下真是心疼人儿!”
谄媚之声不绝于耳。萧景珩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仿佛浇不灭心底那点莫名的焦躁。
他昨日刚受了廷杖,今日便出现在这烟花之地,消息灵通的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父皇的斥责,兄长的嘲讽,朝臣们暗中鄙夷的目光……他照单全收,并用这更加放浪形骸的姿态,将其化作自己“废物皇子”面具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殿下,您背上的伤……”身边一个看似怯懦的小侍女小声提醒,眼神里带着真实的担忧。这是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的孤女,名唤小禾,性子单纯,被他安置在府里做些轻省活计,偶尔带出来,也是为了衬得他更加荒唐——连这样不解风情的丫头都带在身边。
“无妨,”萧景珩摆摆手,语气轻佻,“美人环绕,醇酒在手,什么伤都好了。”他顺势将小禾也揽过来,动作粗暴,惹得小禾惊叫一声,眼眶瞬间红了,更坐实了他欺男霸女的名声。
雅间外,隐约能听到其他客人的议论。“啧,这三皇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刚挨了打就来寻欢作乐。”“可不是嘛,全仗着他那死去的娘留下的泼天富贵,不然早被陛下……”“嘘!小声点,他再废物也是个皇子!”
这些议论,一字不落地传入萧景珩耳中。他置若罔闻,反而将怀里的舞姬搂得更紧,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做出沉醉状,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谁能想到,这个在花楼一掷千金、仿佛离了酒色就不能活的废物皇子,正是北凛地下经济王国真正的掌控者?他母亲,昔日的北凛首富之女,留给他的不仅是明面上足以让他挥霍几辈子的金银,更是遍布北凛乃至渗透周边各国的庞大商业网络和隐藏其下的情报体系。这,才是他真正的立身之本,也是他能在父皇和兄长们虎视眈眈下存活至今,并暗中经营月下阁的底气。
直到夜深,萧景珩才在小厮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离开百花楼,登上他那辆奢华得毫不低调的马车。马车并未直接驶向皇宫方向,而是去了他在城南的另一处私宅——一座看似普通,内里却戒备森严、堆金砌玉的府邸。
府门开启的瞬间,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院内廊下,竟或坐或站着数十名姿容各异的女子,有的抚琴,有的作画,有的只是凭栏望月,见到他回来,纷纷上前行礼,莺声燕语地唤着“殿下”。
这便是全京城皆知的,三皇子萧景珩那“数不过来”的姬妾们。她们其中,有别人安插的眼线,有他网罗的奇人异士,也有真正无家可归被他庇护于此的可怜人。他将她们聚在一起,用最荒唐的方式,掩盖着府内真正的秘密。
萧景珩敷衍地应付着,眼神看似迷蒙地从她们脸上扫过,实则锐利如刀,瞬间便能分辨出谁今日眼神有异,谁与外界有了不该有的接触。
他踉跄着穿过庭院,径直走向自己的寝殿。一进门,他便挥退了所有侍从,脸上那醉意朦胧的神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冷厉。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寒冷的夜风吹散满身的酒气和脂粉味,也吹拂着他因背伤而依旧隐隐作痛的身体。
月光清冷,如同大靖皇宫那个夜晚,如意楼屋顶上,那个戴着面具、眼神清亮与他立下“不问江湖”誓言的女子。
两个身影在他脑海中交错重叠。暗影阁主……大靖公主……她们的眼神,那份独特的气质,那份隐藏在平静下的锋芒……为何如此相似?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一个人?
难怪。
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并非师父给的那枚“药引”,而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掌控庞大商业帝国的信物之一。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清醒。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同鬼魅。是他真正的心腹,影煞,月下阁的副阁主,也是他母亲留下的暗卫首领。
萧景珩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说。”
“大靖镇北将军,已抵达北疆前线,接管帅印。我们的人试图接近,但对方治军极严,暗哨密布,难以深入。”“北疆军中,可有异动?”“表面平静,但暗流涌动。大将军王(萧景珩的皇叔,北疆原先的主帅)似乎对这位空降的‘镇北将军’颇为不满,下面几位将领也各有心思。另外……大靖国内,天机阁和暗影阁的活动近期异常频繁,似乎在全力清除我们的细作。”
萧景珩目光微凝。“让我们的人暂时蛰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重点查探这位镇北将军的用兵习惯,行事风格……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查探大靖宫中,关于公主沈云昭,她和暗影阁的关系。”
影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多问,只是躬身道:“是。”“还有,”萧景珩补充道,“通知我们在南境的商队,加大对大靖盐铁、粮草贸易的渗透,尤其是通往北疆的几条要道。战争,打的就是钱粮。”
“属下明白。”影煞领命,悄然退下,如同从未出现过。
寝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景珩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因失血和饮酒而略显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自己。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背上依旧疼痛的伤处。
二十廷杖是耻辱,也是警钟。父皇的不信任,兄长的敌视,朝堂的倾轧,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无形的绞索,慢慢收紧。
而他,不能退,也不能倒。
他脱下沾染酒气的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背部的杖伤狰狞可怖。他走到屏风后的浴桶旁,桶内是早已备好的、加入了疗伤药物的热水。他缓缓坐进去,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刺痛感传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靠在桶壁上,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再次浮现那双清冷的眸子。无论是暗影阁主的狠厉果决,还是’沈云昭‘的沉稳坚定,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和……威胁。
“沈云昭……暗影阁主”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如同品味着两颗裹着糖霜的毒药。“你们到底,谁才是谁?”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寒光。无论真相如何,北疆的战鼓即将擂响。他奉师命,亦为自己的野心,必须前往前线。届时,他与那位“镇北将军”,必将有一番龙争虎斗。
或许在刀剑相向的战场,或许在暗流涌动的幕后。他期待着与“她”的再次相遇——无论“她”究竟是谁。
水汽氤氲中,萧景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这北凛的棋局,乃至天下的棋局,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做那个执棋之人。
而远在北疆,刚刚抵达帅帐的沈云昭,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南方北凛都城的方向,面具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