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五十来岁操着湖南口音的女病人看完了病，拿着药方看了看，苦楚地 笑着问了一句：“真大夫，我想问你一点事。”真常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是么事, 那病人苦苦地笑了笑，好像不好说出口，这时杨长利刚刚荡到了真常恩身边来，听见 这个病人说有事要问，便提高嗓门大声地对她说：“这里我是老板，他是伙计。这里的 事他做不了主，有么事你对我说。”
病人们见杨长利说他是老板，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那个有话要问的病人说自己 身上才一百块钱，还要留路费回去，问药能不能少点钱。杨长利一听，一 口回绝了, 说你没有钱来治么病，不行，一分钱也不能少。说完转身走了。那个病人拿着药方的 手开始颤抖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其他病人见杨长利这么趾高气扬，不满地交头接耳 着。真常恩拿着笔的手停了半天，没有写一个字，杨长利那句“我是老板，他是伙计” 的话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发现自己仍然是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地被杨长利控制 着，到现在，自己仍然是只能赚钱的奴隶。真常恩看着快哭了的病人，伸手从她手上接过药方，拿笔重新写了药价，递给她, 叫她赶快去抓药，那个病人看了看手上的处方，脸上现出了笑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轻轻说了句：“多谢!”转身抓药去了。
下午下班回家以后，真常恩一直为杨长利的那句话闷闷不乐，靠在床上抽闷烟。 晚饭熟了，方春莲走进门来，叫他起来吃饭，问他是不是累了，真常恩说不累，起身 走出门来，坐到饭桌前，见两个儿子、儿媳和夫人都坐定以后，他语气十分沉重地对 一家人说：“今日杨长利对病人说他是老板，我是伙计，我听了心里像猫抓，他吃的是 我的饭，反而当了我的老板。旺庆、泉柏，我的崽，你兄弟俩一定要争气，要想方设 法到公社医务室去，爸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泉柏的脾气暴躁得多，父亲的话音一住，“狗屁!”两个字便出了他的口，“妈的 个，欺人太甚，老子去捶死这个王八日的。”
旺庆连忙向弟弟摇着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说这件事不是小事，也不是骂人能解 决得了的，得想办法认真对待。现在吃饭，不能让外人听见了。爸，你直接找机会跟 公社李书记打招呼，就说病人太多一个人看病看不了，得叫儿子来做帮手。我想这个 理由李书记是会答应的。真常恩听着长子的话，点了点头，说只有我们父子到一起去 了，他才不敢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快吃饭，这个事不说了，你们在家里认真做事, 拿不准的病人等我晚上回来商量，等机会，也许时间不久了。这个医务室可以不要任 何人，但是不能没得我，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过了几日的一天下午，刚刚上班，真常恩就看见一个中年汉子背着一个十八九岁 的女孩子走到自己的面前来。真常恩连忙站起身来，从他的背上接下这个女孩子，扶 她在桌子旁边的长条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个中年汉子累得满头大汗，苦苦地笑着向真 常恩道了谢。
真常恩拿起笔，看着面前这个病怏怏的孩子，见她面黄肌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 有，便心痛地问她哪里不舒服，那个中年汉子苦苦地笑了笑说，自己是新洲县的人, 姓胡，这是他家的小女儿叫金枝。说她前几年月经初潮的时候，不晓得事，跑到湖里 去摘莲蓬，受了凉，过了不久，一双脚步开始无力，身上的骨头也开始痛，过了一年 不能走路了，从去年开始完全不能站起来了，走遍了好多大医院，花光了家里的钱财, 现在瘫在了床上。他是从来这里治好了病的亲戚那里知道真大夫的，今日把孩子背来 看看有没有救。
真常恩听着这个中年汉子的介绍，仔细摸了摸孩子的脉，看了她的吞苔，仔细地 问了她的痛处，低着头考虑了一会，十分仔细地写好了一个药方，递给那个中年汉子, 叫他去抓药，并交代孩子，叫她多吃点东西，加强营养。那中年汉子又问孩子的病得 需要吃几长时间的药才能见起色。真常恩和颜悦色地说先把这一个疗程的药吃了，看 情况再说，你这孩子的病拖久了，得要坚持吃大半年的药。那个中年汉子说，只要能 治好孩子的病，就是吃再长时间的药他都叫孩子坚持。真常恩又鼓励了孩子几句，接 着看下一个病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后，这个孩子健康地走出了他的家门，为了 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成了他的二儿媳妇。这是后话。
再说泉柏对朱家丛茂表叔给他订的娃娃亲，他不仅不去看，连承认都不承认，性 情刚烈的他，说老婆是跟我一起过日子，得由我自己去找，你们说的没得用。真常恩 夫妇叹着气，对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没有办法，只好托表弟朱丛茂上那女孩子的家门, 代表他们再三表示歉意后，断了这门亲事。
退了朱家的亲，方春莲是既忧又喜，忧的是对不住朱家那个痴情的女孩子，喜的 是二儿子泉柏的婚事又可以由自己来做主，二儿媳妇又可以由自己来选，成为自己的 心疼。
方春莲有个妹妹叫梅蕊，嫁在石川販上的大屋熊家一个在蒲圻洋楼洞茶厂工作的 年轻人跟前。自从方春莲进了真家的门以后，这两姐妹来往甚密，旺庆和泉柏都很喜 欢这个姨母，亲热地叫她梅舅。每年一到暑假，旺庆和泉柏两兄弟总要到她家里去住 个把星期，给她家砍一个柴堆才回来。
梅蕊生了一子两女，大的是儿子已经成家了，长女已经许了人家，只有十六岁的 幼女香圆还在闺中，仍然在上中学，方春莲想到了自己的姨外甥女，如果能把香圆弄 到自己的跟前来做媳妇，不也跟自己的女儿一样，这样两个媳妇都是自己的女儿，又 是媳妇，不愁她们对自己不好，不愁自己日后无依无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