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常恩紧紧盯着方春莲那忧郁的双眼,心一阵紧似一阵地痛,他没有想到方春莲 会想这么多,对自己的未来有这么多的顾及。面对着深爱自己的妻子,他不知道说什 么好,他清楚,说再多的安慰话,对精明的妻子来说,显得太浅太薄,她的心是那样 的深不见底。
方春莲见真常恩久久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又轻轻地说了一句:“常恩,你答应我。” 真常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把春莲抱在怀里,仿佛怕她 马上就要离开自己而去,死,好可怕,好可怕,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过的东西离自 己又这么近,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其实他也很清楚,妻子这是在约束儿子, 葬在人们的眼前,你年年得来祭扫,不然,别人会说闲话。她这是在用大家来约束儿 孙尽孝。
“回家。”方春莲轻轻吻着真常恩的脸,在他的耳边轻轻说。真常恩松开妻子,又 泪眼蒙胧地看着她,哽咽着对她说,姐,你放心,我会教育旺庆和泉柏两兄弟把你当 他们的生身母亲对待。方春莲淡淡地一笑,说这两个孩子善良,不要说了,我这是自 己多心。拉着丈夫的手,一点一拐地慢慢身家里走着。真常恩见方春莲赤着脚步,连 忙蹲下身来,叫春莲趴在他的背上,他背她回家。春莲不肯。常恩说路天黑,路看不 见,如果扎破了脚不得了。方春莲见常恩蹲着不起来,只好趴在他的背上,一双手勾 着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
到了真统一的大门口,方春莲叫真常恩放下自己,说别人看见了笑话,真常恩放 下了妻子,一起走进了大门,转过巷道,回了家。
万珍已经做好了晚饭,旺庆忙着摆桌子,泉柏也回了。真常恩放下手上的锄头, 又走到孙子的摇窝前。躺在摇窝里的水清紧紧地盯着爷爷,方春莲走过来抱起他,说 每次爷爷回,这孩子总不转眼地盯着,好像不晓得爷爷一天到哪里去了,现在才看到。 真常恩接过这个宝贝,笑着说自己记挂着他,一下班就往家里跑。
万珍笑着叫一家人吃饭,自己从父亲手里接过儿子,抱着放在膝腿上,坐下来 吃饭。
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方春莲对常恩说,你留一个心眼,药坊(她一直把医务室 叫药坊)再要加人,把旺庆和泉柏兄弟俩想法弄进去,自己没得人在里边,你一个人 对付不了杨长利这条狗,他总有一天要咬你。真常恩说自己有这个打算,等时机,慢 慢来,这个事不能急,以后时局松动了,一家人都要去,这份家业是我们的,不能丢 在外人手上。
真常恩走了,有一些病人仍然找到真统一他的家里来,真旺庆都把他们打发到公 社茶厂医务室去找父亲治。哪晓得,病人们劝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方春莲看着无可 奈何地劝着病人的长子,心如刀割。她深深地理解得了旺庆的心态,这么多年的打打 杀杀,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完全把他吓破了胆。但是,劝走了病人,多多少少使这 个家庭少了一些收入,生产队的超支账还未还清,祖人留下的药坊还在生产队当牛棚, 现在又添人丁了,水清需要营养,这一切都要钱。
吃中午饭的时候,看着几个病人失望地走了,方春莲轻轻叫了一声旺庆,问他有 没有把握治好病人。真旺庆看了母亲一眼,点了点头。方春莲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娘 晓得你怕,但是,现在水清一日日大了,你还要生第二个,孩子要营养,家里的超支 账要还,后天井的老药坊要赎回来,这都要钱,你能不能接点病人,少收一点钱,把 这个家撑起来?
真旺庆低着头,想了许久也没有抬起来。最后,他扬起头对母亲说,娘,我看见 后天井的老药坊堆满了牛屎,我的心就不是味,我是这个家的长子,撑起这个家是我 的责任。但是,现在日子刚刚太平一点,我怕又惹来一些麻烦,让一家人无处安身。
方春莲见旺庆说得也有道理,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再把生产队的医务室再搞起来? 真旺庆听娘说又搞医务室,抬头看着娘,没有说话,方春莲见旺庆疑惑地看着自己, 认真地说,如果把生产队的医务室再搞起来,生产队有收入,你跟泉柏两兄弟再去做, 可以拿补助,你两兄弟还可以边给病人边看病,边操手艺,到时候,政府允许我们自 己搞了,你们拿出来就是现成的。
真旺庆仔细地听着母亲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做郎中,讲究的是临床经验,临床 经验越丰富越好,如果没有地方接触病人,自己学到的一点知识就会慢慢忘了。想到 这里,旺庆叫母亲去跟生产队长真晚青商量一下,看他是么态度。
方春莲转身出了门,转过两条巷道就到了真晚青的家门口,人未进门,她那笑吟 吟的叫声便进了门。“晚青老弟在不在屋里。”
正吃完中午饭的真晚青听见叫声,走到门口,见是方春莲,不冷不热地叫她进门 来坐。方春莲走进门去,没有坐下来,开口便说现在仍然有不少病人找到真统一来, 我想向你提一个建议,把医务室再办起来,叫旺庆和泉柏两兄弟来给病人看病配药, 还是由生产队收钱,现在那么多病人找到我家里来,我们又不敢接待,只好叫他们到 公社医务室去,可惜了。
真晚青听说还可以办医务室,又来了劲,马上笑着说了句行,可以,说仓库是现 成的,只添置两个碾槽就行了。方春莲见真晚青答应了,叫他安排人去买碾槽,说明 天医务室就可以开张。真晚青高兴地一连说了几个好。
真统一的医务室又办起来了,真旺庆带着当生产队副队长的弟弟泉柏主持着医务 室的日常事务,求到“荣恩堂”来的病人又可以高高兴兴地走了。
马鞍塘公社茶厂医务室的病人排着队站在真常恩这位神医面前等着他看病,忙着 炒药、碾药的人都脱了单衣服,甩开脖子在干。杨长利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愿动 手伤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