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昌松更是觉得一下子塌了天,本来是打算不回去了的,现在又要回去了,虽然 娶了一个老婆做大队长的岳父又不认他。这一夜,他久久没有睡着。真常恩走了,还 肯定有病人找到这里来,我们何不如继续接待病人呢?如果把那些病人写来的信都拿 在手上,继续与他们联系,他们又不晓得真常恩走了,还会寄钱来买药,我们收了钱, 药只要弄不死人,继续寄,不是还能搞到钱吗?有了钱我们不照样可以吃香喝辣吗? 想到这里,金昌松轻轻起了床,偷偷溜进办公室,把装在两个麻布袋里的病人来信偷 回了他和黄兰姿的卧室里,藏在了床底下,有了这些东西,不愁联系不到病人,炒药, 碾药的人是现成的,再说大家都跟真常恩干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晓得一点药的配方。 只要吴支书不叫我们走,这个保健室老子来搞。信偷到手了,金昌松这才高兴地上床 睡觉去了。
英雄大队保健室解散了,杨长利领着真常恩到公社茶场医务室来报了到,跟在真 常恩后面的一大群病人也一齐跟着他一起到了马鞍塘公社驻地一周家铺。
放下行李以后,真常恩马上坐下来给病人开方看病,杨长利吩咐几个已经从各大 队调来的男劳力烧火,准备炒药,碾药。周家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真旺庆高兴地背着被窝回了家,抱着儿子乐得又是跳又是笑。万珍看着高兴不已 的丈夫,心里甜丝丝的。
英雄大队保健室没有明文规定撤了,主角真常恩走了,留下来的几个人唉声叹气。 看着大家都没有了主意,金昌松站出来了,他先找到吴支书,说真常恩走了这个保健 室还可以继续办。吴支书看了他半天,问哪个开方子,金昌松拍了拍自己的胸。吴支 书瞪大眼问你能开方子?金昌松说我偷学了好些时,再说只要不搞死人就行。他又把 病人不晓得真常恩走了,会继续找到这里来的话对吴支书说了。吴支书想了想,尽管 大队长黄文金不认这个女婿,但是他毕竟是大队长的女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 搞也行。因此,他叮嘱金昌松过点细,不要搞出事,便转身走了。
见吴支书不反对,金昌松来了劲,他把几个炒药、碾药的叫到一起,开了个动员 会,把自己的想法对大家一说,这几个人又来了劲,一齐支持金昌松坐诊,你一言我 一语地把自己这些时跟着真常恩制药学到的东西都告诉了金昌松,鼓励他开处方。金 昌松见大家一致拥护他主持保健室,仿佛真的当上了官,吩咐炒药的、碾药的按真常 恩过去配的药的分量继续炒,继续碾,他拿出写信寄钱来要药的病人的地址,交给自 己的老婆黄兰姿,叫他负责到邮电所去取钱,负责把药寄了出去。自己高兴地坐到真 常恩坐过的位子上,拿出纸笔,等待找上门来的病人。
真统一后山坡上的一大片地,原来是真常恩开荒出来种药材的,后来药材不许他 种了,他又栽了一些树,现在树还没有长大,死的死了一些,牛又踩断了一些,方春 莲打算把它挖出来种点黄豆、蚕豆。这几天万珍一收工,她就把孩子交给她喂奶,自 己便背着锄头出了门,挖了几天,也挖出了一大片地。因为这几天落了一些零星小雨, 穿在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巴,拖不动,她干脆把鞋脱了,把它放在路边,光着脚挖 着地。
马鞍塘公社茶厂医务室因为人手多,真常恩除了看病开处方之外,不管其他事, 轻松了许多。医务室成了公社企业,也按企业制度上下班。家里添了孙子,真常恩的 心便时刻落在孙子身上,因此,每天一下班他便把处方往抽屉一锁,急急忙忙往家里 赶。回到家里,一看到白白胖胖的长孙,他笑得浑身都是劲。
这天刚进门,天就下起了小雨,万珍拿起一顶斗笠,说娘在后山坡挖地,她给她 送去。真常恩从儿媳妇手里接过斗笠,说自己去送,转身出了门,上了后山坡。天快 黑了,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路边徘徊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从身影上,他看出来 那是自己的妻子方春莲,便高兴地跑过去,叫了两声春莲。方春莲没有答应,仍然低 着头,呆呆地在路边寻找着什么东西。真常恩见方春莲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吃了一惊,连忙把斗笠戴在她的头上,问她在找么东西。
方春莲见真常恩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喃喃地说,我的鞋明明是脱下来放在这 里的,怎么就没得了呢?真常恩问她是不是放在其他地方了,方春莲摇了摇头,都找 了,没有找到。真常恩又问有没有其他人到这里来,她说没有人来。真常恩说一双旧 鞋找不到算了。方春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久久地看着对面的大山,说这是阎王在告 诉她,这块地是她的葬身地。真常恩连忙牵着她的手,拿起地上的锄头,叫她跟着自 己一起回去,不要胡思乱想。
方春莲转过身来,久久地看着真常恩那痛楚的脸,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不希望 她说到死这个字,她知道常恩与自己还没有恩爱够,还没有活够,但是,她突然发现 冥冥之中的阴灵在安排着自己的后事。过了好久,她轻轻抓着真常恩的手,对他说: “常恩,我们夫妻一场,只怪我来得太迟了,如果我还年轻十岁,我一定在你跟前生个 儿子,让我在你真家有个根。现在旺庆、泉柏两个孩子对我好,但他们不是我的亲骨 肉,到我百年之后,他们只会去给他们的生身母亲上坟、烧香,时间久了不会管我, 到时候,他们又不会把你跟我埋在一起,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做孤魂野鬼。弟,我这 个做大姐的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我死后,你一定让我进你真家的祖堂屋,一定把我埋 在这里。我不到那大山里去。在这里,我能天天听得到真统一的人说话,闻得到 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