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两个身强力壮的庄丁已抬着一条长凳,手持着手臂粗的藤棍肃立一旁。
那藤棍常年浸着桐油,色泽深沉,泛着不祥的油光,单是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柳家的两个婆子瞬间面无人色,方才的嚣张气焰被恐惧彻底浇灭,腿一软便瘫倒在地,连声哭嚎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贺婉贞却恍若未闻,她甩开女儿搀扶的手,亲自从庄丁手中接过那沉重的藤棍。
她的手掌纤细,保养得宜,此刻握住粗糙的棍身,显得格外不协调。
众人皆是一惊,谁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温婉如水的当家夫人,竟要亲自行刑。
“母亲!”薛兮宁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宁儿,你站着看。”贺婉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两个抖如筛糠的婆子,“今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在这‘一啄一饮’,动我女儿的人,是什么下场。”
她没有丝毫犹豫,扬起藤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击打声,在寂静的庭院里炸开,仿佛一道惊雷。
那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随即又重重摔在地上。
贺婉贞的手臂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发麻,虎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她只是咬紧了牙关,眼中没有半分动摇,抡起棍子,又是一下!
第二下,第三下……沉闷的击打声混合着女人的惨嚎,规律地响起,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贺婉贞的呼吸渐渐急促,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藤棍的掌心早已被粗糙的木刺磨破,殷红的血丝顺着棍身缓缓渗出。
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挥下,都用尽了全力,那双平日里温润如水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灼热的、疯狂的母爱火焰,既是惩戒恶仆,又像是在发泄着积压多年的愤懑与后怕。
站在一旁的林崇山看得心惊肉跳,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宁绍,却见这位小侯爷的眉头紧锁,目光并非落在被杖责的恶仆身上,而是死死盯着贺婉贞那只已经磨出血泡的纤手,眼神复杂难明。
终于,二十下打完,两个婆子早已气息奄奄,瘫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一声。
贺婉贞也耗尽了力气,她松开手,藤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沾染着她的血和恶仆的污秽。
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薛兮宁立刻上前扶住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心疼:“母亲,够了。”
就在这暴烈与血腥稍稍平息的瞬间,薛兮宁的目光陡然转冷,扫向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庄中仆役。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把这两个人嘴堵上,拖下去,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水给食。另外,”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逐一扫过众人的脸,“都给我记清楚了,‘一啄一饮’,我是主,你们是仆。谁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妄自尊主,她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场面由方才的暴烈,瞬间转为一种令人窒息的井然。
仆从们被她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齐齐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再无半分轻视。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其手段和心性,远比她母亲那激烈的杖责更让人畏惧。
林崇山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他怕的不是这庄子里的家法,而是这背后牵扯的势力。
柳家恶仆在此受刑,消息一旦传回柳家,乃至传入萧承魏的耳中,事情就闹大了。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宁绍,想探探这位小侯爷的态度,却发现宁绍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政治风波上。
宁绍快步走到贺婉贞面前,看着她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沉声道:“夫人,手伤得不轻,得立刻处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这一下,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一场可能引发两府交恶的政治危机,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冲淡成了夹杂着温情与错位的古怪场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柳品修突然爆发了。
他双目赤红,指着地上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婆子,声音嘶哑地低吼道:“打得好!就该这么打!柳家本家那群豺狼!他们何曾将我们旁支当人看过!欺我年幼,夺我产业,辱我门楣!以为派两个恶奴来,就能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了吗?他们……”
他的情绪如火山喷发,积压多年的怨愤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出口。
然而,当他接触到众人惊愕的目光,尤其是宁绍那审视的眼神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意识到了自己尴尬的身份。
他是柳家人,却恨着柳家;他身在薛家庄,却无法真正融入。
一时间,他涨红了脸,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地垂下头,满腔的悲愤化作了无声的屈辱与沉重。
薛兮宁没有理会这场闹剧,她扶着母亲回到屋里,亲自取来伤药。
她让贺婉贞将手摊在桌上,用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拿起一根消过毒的银针,准备挑破那些血泡。
“宁儿,娘没事。”贺婉贞看着女儿专注而心疼的侧脸,轻声说道。
薛兮宁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愈发轻柔。
她屏住呼吸,用针尖轻轻一挑,血水和组织液混着流了出来。
就在她低头为母亲清理脓血时,指尖不小心被锋利的针尾划了一下,一滴饱满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恰好滴落在她用来擦拭的雪白帕角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一直默默跟进屋内的宁绍,目光恰好捕捉到这一幕。
他的视线仿佛被那点殷红牢牢吸住,怔然出神。
少女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以及那染在白帕上的一点血色,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动人的画面,让他那颗早已习惯了权谋算计的心,莫名地一软,生出一股陌生的怜惜。
“她们敢如此放肆,绝非偶然。”贺婉贞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的语气变得阴冷,如同深冬的寒潭,“宁儿,你可知,当初在京城,你落水那次,柳玉蓉就在你身后。若非当时有人经过,她那只伸出来的手,就要将你推进湖心了。”
旧恨被揭开,带着刺骨的寒意。
薛兮宁为母亲上药的手微微一顿,原来如此,柳玉蓉对她的恶意,竟由来已久。
贺婉贞的话音刚落,就在这寂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屋子里,窗棂上,一道黑影倏地一闪而过!
那影子快得像一阵风,又轻得像一片叶,若非宁绍常年习武,感官敏锐,几乎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谁!”宁绍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掠至窗前。
可窗外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屋内的气氛,却在这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方才的对话,被人听了去!
死一般的寂静中,薛兮宁缓缓地、仔细地为母亲包扎好最后一圈纱布,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她抬起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扶着母亲站起身,声音清澈而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母亲,手上的事了了,外面的事也该处理了。贵客们等了许久,想必也饿了,是时候让他们尝尝,我们‘一啄一饮’的待客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