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看着暮色中晨小玉孤零零挑着水桶的瘦削背影,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强装的镇定,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褶皱的脸上写满了心疼。
“这帮杀千刀的哟……”她低声骂了一句,
“你先别忙活水了!我家井里刚打的,新鲜着呢!你等着!”
说完,张婶麻利地转身,很快就提着一桶沉甸甸的井水过来,不由分说塞到晨小玉手里。
“锅灶怕是也冷了吧?我那灶上还热着粥,稠稠的,给娃们垫垫肚子。”
说完她又匆匆回屋,端出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粥和一碟腌咸菜。
“婶子,这……”晨小玉端着水和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拿着!”
张婶虎着脸,
“跟我还客气啥?谁还没有个难处?小玉啊,听婶一句,人呐,活一口气!为了这三个小丫头片子,你也得咬牙挺住了!”“他沈南星能狠下心肠,你就不能让他看扁了!”张婶粗糙的手用力拍了拍晨小玉冰凉的胳膊,留下一点温热的力度。
这朴素的关怀,像一道微弱的暖流,快速地渗透在晨小玉冰封绝望的心湖上。
晨小玉用力点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成一声模糊的:“谢谢婶……”
回到屋里,晨小玉把张婶给她的粥热了热,让两个女儿趁热喝了。
小女儿醒了,她又侧身掀起衣襟,轻轻哺乳。
看着三个女儿在灯光下小口小口吞咽食物,依恋地靠着自己,那一刻,一种混杂着无尽酸楚和奇异力量的感觉在晨小玉心底滋生。
她们都还那么小,那么脆弱,她是她们唯一的天和地。
刚出生的婴儿吃饱了就喜欢贪睡,晨小玉仔细打量着怀里那张白嫩嫩的小脸:
眉眼像她,嘴唇的弧度依稀又有丈夫沈南星的影子。
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第三块肉。
晨小玉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在小女儿那饱满小巧的额头上,感受着那鲜活生命带给她的温暖。
“丫头……”晨小玉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妈对不起你们……把你们生在这样的人家……”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小女儿那柔嫩的脸颊上。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寂静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晨小玉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抱着襁褓,看着床上熟睡的两个女儿。
最初的奔腾的绝望和愤怒,在张婶的热粥和女儿们温顺的依偎中,慢慢沉淀了下来,化为一种更为坚韧的东西。
丈夫沈南星一家人的逃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捅穿了她对婚姻、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村里人的议论如同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她的咽喉。
晨小玉清晰地意识到:从今以后,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个院子和三个需要她独自撑起天空的女儿。
没有援手,没有退路。
曾经幻想着一家五口的幸福画面无声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压在她肩头那份沉甸甸的、必须由她一人背负的现实——养活三个孩子,在这残酷的流言蜚语中活下去。
晨小玉低头看了看怀中酣睡的小女儿。
她的第三个女儿,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呢。
丈夫南星没问,公婆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现在想起来,沈家那些人,或许根本不在意这个注定“无用”的女孩叫什么。
一个名字忽然划过晨小玉疲惫混沌的脑海——疏雨。
沈疏雨。
没有沈家期待的“传宗接代”的阳刚之气,却带着一丝雨的轻柔与洁净。
更重要的是,“疏雨”二字,像极了此刻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疏离感——与丈夫的疏离,与公婆的疏离,与这布满荆棘议论的村人的疏离。
“疏雨…”
晨小玉轻轻念出声,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婴孩柔嫩的轮廓,
“以后,你就叫疏雨。沈疏雨。”
这个名字,是她给女儿的印记,也是她给自己划下的界限——一个与过去、与沈家人彻底分割的象征。
夜更深了。
怀里的小疏雨似乎睡得更香了。
晨小玉把她轻轻放在两个姐姐身边,自己却毫无睡意。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夜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
晨小玉猛地抬起头,透过窗缝,望向浓稠无边的黑暗深处。
夜色依旧沉沉如铁幕,掩盖着一切前路,就如同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一样。
良久,晨小玉才重新关上窗户,转身回到那张床前,目光久久地、反复地流连在三个熟睡女儿恬静的小脸上。
屋外,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但晨小玉知道,无论这夜多么漫长,多么寒冷,天色——终究是要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