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照在黄土弥漫的村路上,晨小玉抱着襁褓里的新生女儿,一步步踩着自己斜长的影子回到了村口。
刚拐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几个坐在树荫下纳凉的身影立刻停下了摇动的蒲扇和未尽的闲话。
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齐刷刷地钉在了晨小玉和怀里的孩子身上。
“看,回来了…”
有人压低了嗓子,声音却清晰地荡开。
“哎呦,我说什么来着?圆滚滚的肚子尖儿都没一个,能撞上大运?”
杂货店门口的王婆子嗑着瓜子,嘴皮子翻得飞快,唾沫星子在阳光下亮晶晶地飞溅,
“这小玉也真是,连着鼓捣三回了,回回都是丫头片子!啧……”
旁边穿着褪色蓝布褂子的李婶立刻接上话茬,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笃定:
“可不嘛!老沈家祖坟上这是冒的什么烟啊?青烟没瞅见,全是女娃的青烟!我看哪,怕是要绝后喽!”她啧啧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晨小玉更凄惨的未来。
墙根底下抽烟的老汉,烟锅子在鞋底敲了敲,浑浊的眼睛扫过晨小玉苍白的面孔,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哎,这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熬喽。沈家那二老,可不是吃素的善茬儿……”
此刻,那些压低的、肆无忌惮的议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渣的针,精准地扎进晨小玉的耳朵里,透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她浑身。
晨小玉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带着探究、怜悯、幸灾乐祸,黏腻地贴在她的背上。
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女儿搂得更紧,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胸膛为这初生的婴儿筑起一道屏障。
面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晨小玉并没有停下脚步,更不想去争辩什么,她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那红扑扑的小脸。
晨小玉加快了步子,强忍着把村里人那些刀子般的言语狠狠甩在身后那滚烫的尘土里。
她只想快点到家。
她和丈夫沈南星的那个价,此刻是她唯一的念想。
那里或许有公婆嫌弃的表情,也有丈夫沈南星对她连生三个女儿的失望,但她需要那一点点属于家的暖意,来融化此刻冻结在她耳边的那些闲言碎语。
熟悉的木门映入眼帘,门楣上褪色的“福”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陈旧。
晨小玉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虚掩的门扉,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微颤抖,朝着空荡荡的院子大声唤道:
“爸,妈,南星,我回来了!”
院里的景象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没有人影,没有应答。
阳光把院子照得一片惨白,寂静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就在晨小玉抱着孩子的手开始发酸,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时,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小小的身影像归巢的雏鸟,飞快地扑了过来,是她的两个女儿,盼男和继香。
“妈!你回来啦!”
盼男冲在最前面,眼睛亮晶晶的,小手急切地伸向襁褓,
“妹妹!快给我看看妹妹!”
继香也挤在旁边,踮着脚尖:“我也要看!让我看看小妹妹!”
看着两个女儿纯真的欢喜,晨小玉冰冻的心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慢点慢点,别摔着妹妹。”
一边说着,晨小玉一边蹲下身,小心地揭开襁褓的一角,露出三女儿那熟睡的脸庞。
两个女儿立刻凑近,发出“哇”的惊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碰触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
这短暂的温情瞬间温暖了晨小玉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但却并未驱散她心头巨大的疑问和不安。
公公婆婆呢?
丈夫沈南星呢?
为什么家里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
晨小玉抬起头,目光扫过紧闭的正屋房门,心口像压上了一块巨石。
“盼男,”晨小玉的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爷爷奶奶呢?你爸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大女儿盼男正新奇地轻轻摸着妹妹的小手,听到这话,抬起头,小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
“哦,爸和爷爷奶奶都走啦!说是出门挣钱去了!坐好大好大的车子走的!”
“走了?”
晨小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
“好几天啦!”继香抢着回答,
“奶奶走的时候还给我们留了好多馍馍!”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晨小玉的脑子里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离家?
打工?
挣钱?
在她刚生完孩子,在村里人戳着脊梁骨说她生了三个“赔钱货”、断言沈家要“绝后”的当口?
在她最需要亲人支撑、最需要丈夫在身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