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莘到英国后,学会了自己做饭。虽然经常是摆盘大于味道,但好过不会做。没有课的下午,文莘喜欢在自己煎一块牛肉,两条芦笋,倒一杯苏打水,坐在窗边,看雨水淅淅沥沥从窗棂落下,打在石板路上。伦敦的天气掩盖在厚重的云层之下,上学时文莘说最喜欢温带海洋性气候,或许有些偏爱都是冥冥之中的。
那时候陶梓总说温带海洋性气候像咸味苏打水,咸腻而潮湿。文莘到了伦敦后,陶梓总说遥远的故事记得带回来告诉她。文莘让陶梓来看她,陶梓却总是推脱。文莘知道陶梓不喜欢陌生,大概她可以接受的最远距离就是从北京到深圳了。
没有课的午后,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家里的食物已经没了,文莘不想走出去。橱柜里还剩了两盒香辣牛肉面,文莘泡好面,打开一罐可乐,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不健康的食物了。
文莘把泡面盖折成漏斗形状,坐在窗边吸溜着面条。
把泡面盖折成漏斗形的吃法是顾立教给他们的。上学时,他们喜欢一起吃一碗泡面,喜欢一起喝冰红茶。文莘不自觉地哼起一段旋律,她拿起吉他,轻轻拨弄琴弦:F-D-F-D-F-D-F-D F-D-F-D-F-D-F-D ......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首歌曲。
文莘把录音发给陶梓和辛雨,很久没有收到回复。文莘想,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睡了。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泡面的味道,把文莘带回了十多年前,带回了高中的校园。
学校的后院有一棵桑葚树,初夏时节,桑葚熟透了,水泥地板被染成了紫色。桑葚树是陶梓发现的,陶梓喜欢吃桑葚。
下课间操后,陶梓带着文莘和辛雨去摘桑葚。起初他们只是摘边吃,桑葚很甜。后来想起来,那桑葚的甜,就像那年的夏天。他们越起劲,以至于忽略了上课铃声。
陶梓指着树顶的树杈说:“那枝上的一定很好吃,又大又紫。”
文莘脱下校服,爬上树。
辛雨在树下看着文莘,说:“你行吗?要不我上去吧?”
文莘说:“爬个树,有什么难的。我要是晚生几天,我就是属猴的了。”
辛雨站在树下,忽然笑了。
“辛雨,你笑那么贱干嘛!”文莘趴在树上,俯视着辛雨。他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辛雨笑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文莘,你是属羊屁的吗?”
“辛雨,你TM......”文莘想跳下去揍辛雨。
陶梓在一旁喊:“别下来!好不容易上去的!我帮你揍他!”
文莘从树干上缓缓站起来,摘了一些桑葚。真准备递给陶梓时,却发现陶梓和辛雨都不见了,一个斯文的中年人正在树下看着她。
男人带着一副宽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是茶色的,盖住了他半张脸。穿着合身的藏青色西装,里面是浅蓝色的衬衣,衬衣上系着和西装同色系的藏青色条纹领带,腰间扎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皮带,皮带的口畔上没有logo。脚上是一双系带的皮鞋,皮鞋被擦得锃亮。
“这个能吃吗?”男人和蔼地问文莘。
文莘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挺甜的,您要尝尝吗?”
男人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洗干净再吃,别拉肚子。”
说完,男人沿着小路离开了。
文莘蹲在树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的肩膀很宽,西装把他的身材修饰的恰到好处,丝毫没有人到中年后发福的迹象。文莘觉得那个背影很梦幻,那个男人好像是从民国走来的人。那个时候,文莘高一。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是教什么课的。她单纯的被他的气质和谈吐吸引,希望未来的有一天,可以听他上课。
文莘看了一下表,已经上课十多分钟了。她四下望去,看不见陶梓和辛雨的身影。一边吃着桑葚,一边往教室走。文莘从后门偷偷溜进教室,陶梓和辛雨已经在座位上了。
文莘戳了戳辛雨,小声说道:“你们TMD怎么先回来了?”
辛雨还没有说话,老师一边写板书,一边说道:“刚进来的同学,不要再说话了。”
下课后,文莘揪着辛雨的耳朵,骂他们不仗义。
辛雨无辜地说道:“我们喊了你很多次,你都不下来!我们只能先跑了!”
“你们跑个p,见到猫了?”
“大校长来了,都上课那么长时间了!能不跑吗?”辛雨说。
“大校长?那个穿西服的中老年人?”
辛雨点点头。
文莘有些不敢相信,她又问了一次:“那个穿西服的中老年人?是大校长?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文校长?”
“是啊!你还要问几次啊?那个就是文校长!”
文莘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他没说你吧?”陶梓问道。
“你们知道他给我说什么吗?”文莘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说什么了?”陶梓问道
“他说......哈哈哈哈哈哈.......”
“说什么啊?”辛雨着急地问道。
“他说,让我洗干净再吃,别拉肚子......哈哈哈哈哈......”
“你们去玩,怎么不叫我?”顾立看着一旁哈哈大笑的三个人,忍不住说道。
“谁让你下操不跟我们一起走的。”陶梓白了一眼顾立。
文莘想,好像每一次和文校长的联系都是因为那棵树而起。
高二的夏天,桑葚又熟了。
顾立叫他们一起去摘桑葚。陶梓管食堂借了个大白碗,他们摘了满满一碗桑葚。
桑葚树着一辆黑色的小破车,顾立从树上跳下来时,把车前盖踩了一个坑。文校长刚好路过,他看到文莘,微笑地说道:“你们又来摘桑葚了?”
文莘腼腆地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答。
文校长转头看向顾立,说:“没磕着吧?”
“没有,没有......”顾立慌乱地答道。
“快点回去上课吧......”
他们四个跑进教学楼,躲在窗台边,看着文校长打开小破车的门,驱车离开了学校。
“顾立,你完蛋了!你踩坏了校长的车!”陶梓幸灾乐祸地说完,抱了满满一碗桑葚回了教室。
回教室的路上,上课铃声响了。
那节是赵铎的课,到了教室门口,陶梓把瓷碗藏在身后,往座位上挪。
“放着!”赵铎看着他们四个,略显生气地说。
“放什么啊?”陶梓狡辩地回道。
“你说什么啊?”班主任瞥了陶梓一眼。
陶梓把瓷碗放在讲台上,灰头土脸的回到座位上。
那节课讲月考卷子。赵铎在黑板上写了巨大的“GPS”、“GIS”和“RS”,用极其气愤地声音吼道:“我再跟你们说一次!GPS是全球定位系统!GIS是地理信息系统!RS是遥感!我看看你们谁,下次考试还给我写GPRS!顾立!再写GPRS,手机就没收!”
“辛雨也写得GPRS,你干嘛光点我?”
“你写错你还有理了?你抄得辛雨的?你脖子伸那么长?抄都不会抄,抄陶梓的不省事吗?”
“考试分考场,我又不挨着陶梓。”顾立小声支吾着。班主任没有再理他,生气地从白碗里抓了一把桑葚,扔进嘴里。
“那个,没洗!”文莘说道。
“正好吃到拉肚子,我就休病假。眼不见心不烦!”
下课后,赵铎气鼓鼓地离开教室。他没有追究他们四个爬树,讲台上留下了半碗没吃的桑葚,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顾立在学校遇见文校长,他硬着头皮去给校长道歉。
文校长笑呵呵地说:“没事,车坏了没事,别摔坏我的学生就好......”
文莘每次想起文校长,都会想到他的微笑和那两句“洗干净了再吃”、“别摔了我的学生”。他们毕业之后,校内网火了起来。文校长申请了校内账号,他们都关注了他。文校长经常在校内网上发状态,有的时候说,看到学生在上课时间玩校内,看来作业还是不够多。有的时候会分享一些学习方法。
有一次文校长在校内上发状态,问:最近在学校经常听见学生们说“菊花一紧”,菊花是什么?
顾立留言说:校长,菊花就是屁眼子......
文校长大概是学校里最神秘的人,他从不在任何大会上讲话。如果不是他的照片被贴在教师墙面的第一个,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样子。在文莘的印象中,她只听过一次文校长的讲话,那是他们的毕业典礼。
文校长说:树不管长到多大,它的影子都是和跟相连的。他们虽然毕业了,但是希望他们的心仍然和母校相连。希望过去的三年生活,可以让他们的根茎更强健。希望坚实的根茎可以让他们的未来更繁茂......
很多年后,学校校庆。文莘在学校的公众号上,看到文校长的回忆录。他年轻时候曾在伦敦进修。文莘想,或许因为那段时光,才让他的身上有一种英国绅士的气质。也或许是因为那段时光,总让他显得和别的老师不一样。
文莘总是觉得,是文校长让他们学会了如何独立思考,而不是盲从的应试。工作之后,文莘不喜欢管上级叫领导,她始终叫他们老板。因为她觉得叫领导总有一种被统治的感觉,而她不喜欢被统治。
深夜,文莘打开手机。
陶梓在群里说,那首歌是《What Can I Do》。陶梓用她从不在调上的破锣嗓子清唱着:没鱼的海,会很空白,没冰红茶,夏天不要来,我的世界因为有了你,没有风也摇摆,想要飞快跟我来......
陶梓说:“你都忘了吗?毕业前,你疯狂地喜欢这首歌,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哼唱......”
辛雨说:“那时候,陶梓说这首歌的感觉甜的像Vera Wang 的Princess,我还送给了你一瓶,作为毕业礼物。”
群里显示:陶梓“拍了拍”辛雨
陶梓说:“辛雨!你太偏心了!为什么我没有毕业礼物。”
辛雨说:“顾立送给你有九夜茴签名的《匆匆那年》......”
文莘想,或许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她已经很久不喝冰红茶了,到了伦敦之后,夏天好像真的没有再来过......有的时候,文莘感觉自己快要忘记北京夏天时的样子,就好像忘记了那首曾经随口就会唱起的歌曲,就好像忘记了那个问校长要不要吃桑葚的文莘.....
WHAT CAN I DO
没鱼的海会很空白
没冰红茶夏天不要来
我的世界因为有了你
没有风也摇摆想要飞快跟我来
What Can I Do我的爱 碰到你坏不起来
What Can I Do你的人 像泡面无所不在
What Can I Do装可爱 还是要说个明白
What Can I Do我爱你 可不可以你也很巧地爱上我
没车的路会很奇怪
没人比赛操场say bye bye
我的世界因为有了你
没有风也摇摆想要飞快跟我来
What Can I Do我的爱 碰到你坏不起来
What Can I Do你的人 像泡面无所不在
What Can I Do装可爱 还是要说个明白
What Can I Do我爱你 可不可以你也很巧地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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