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苏门答腊的沉香雾霭
东北季风如不倦的信使,推着“大明号”舰队划破印度洋的碧波,朝着苏门答腊港疾驰。船尾的航日志上,锡兰港的离港日期墨迹未干,郑和站在船楼观测台,手中摩挲着达摩悉提高僧赠予的贝叶经,叶片边缘的磨损痕迹里,似乎还残留着佛牙寺的檀香气息。王景弘递来一杯新沏的武夷岩茶,茶盏内壁凝结的水珠顺着青瓷纹路滑落,他指着海图上用朱笔标注的点位:“大人,按《过洋牵星图》测算,再航行三日,便能望见苏门答腊的棉兰老山了。”
海图上的苏门答腊岛如一片舒展的柳叶,北端的苏门答腊港被圈出醒目的红圈,旁注着“沉香核心产地”“南洋贸易要冲”的字样,下方密密麻麻记录着前三次停靠的细节——“淡水补给点在港西绿洲”“沉香交易需经三佛齐王室认证”“部落首领偏好大明织金锦缎”。郑和指尖划过“三佛齐”三个字,眸中闪过一丝追忆:前三次停靠时,正是三佛齐王室鼎盛之际,老国王那温和的笑容、对大明工艺的赞叹,至今仍清晰可辨。如今听闻老国王病逝,新王马哈茂德刚继位不足半年,年轻君主的脾性尚未摸清,此次贸易需多几分谨慎,既要维系过往的友好,也要守住大明的体面。
三日后黎明,晨雾如轻纱般笼罩海面,尚未散尽,瞭望手李忠的喊声便穿透了海风:“大人!前方望见棉兰老山的轮廓了!”李忠攀在桅杆顶端,黄铜望远镜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晨光,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兴奋。郑和抬眼远眺,只见远方天际线处,一抹深绿色的山峦渐次清晰,山体被厚重的云雾缠绕,峰峦叠嶂间偶有阳光穿透,在云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仙境。随着舰队不断靠近,苏门答腊港的身影逐渐显露:港口坐落在河谷与海洋的交汇处,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涌入海,与湛蓝的海水碰撞出一条分明的界线,黄蓝交织,颇为奇特。码头上停泊着数十艘大小商船,既有来自大明的福船,也有南洋特有的独木舟——船身刻着精美的花纹,船头装饰着羽毛与贝壳,还有阿拉伯商人的三角帆船,桅杆上飘扬的各色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将港口衬得愈发繁华。
与古里港的琉璃璀璨、锡兰港的佛光庄重不同,苏门答腊港透着一股原始而热烈的生机。岸边的热带丛林郁郁葱葱,高大的榕树伸展着虬结的气根,如巨伞般遮蔽着天空,气根垂落至地面,又扎根生长,形成独特的“独木成林”景观;红树林沿着海岸线蔓延,茂密的根系浸泡在浅水中,不时有白鹭栖息其上,展翅时划出优美的弧线,掠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气息——既有海水的咸湿,又有热带雨林的草木清香,更夹杂着一股醇厚绵长的沉香气息,那是苏门答腊最负盛名的特产,比古里的檀香多了几分清冽,比锡兰的肉桂更添几分幽远,一呼一吸间,仿佛能涤荡心神。
“大明号”缓缓靠岸时,船舷与码头的石砌堤岸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码头上早已等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深红色锦袍的青年男子,锦袍上用金线绣着热带花卉图案,花瓣纹路细腻,金线在晨光中闪烁;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黑珍珠的宽腰带,最大的一颗黑珍珠直径足有两寸,圆润光滑,散发着幽光;头戴一顶编织精巧的藤冠,冠上插着一根色彩艳丽的极乐鸟羽翎,红白相间的羽毛格外醒目。他身形挺拔,面容黝黑,是南洋阳光暴晒后的健康肤色,眼神锐利如鹰,正上下打量着登岸的郑和,透着年轻君主独有的锐气与审视,正是三佛齐新王马哈茂德。
身旁陪同的是老国王时期的首席大臣易卜拉欣,他身着深蓝色长袍,须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中握着一根象牙权杖,杖身雕刻着缠枝莲纹,顶端镶嵌着一颗蓝宝石。他曾三次接待郑和舰队,对大明的礼仪习俗颇为熟悉,此刻见到郑和登岸,连忙上前躬身行礼,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尊敬的郑和大人,欢迎您再次莅临苏门答腊!新王陛下听闻您的舰队归程途经此地,特意命我等在此恭迎,盼您已久。”
马哈茂德上前一步,用略显生涩的汉语说道:“郑大人,久仰大名。先王在世时,常向我提及与大明舰队的友谊,说您带来的不仅是珍贵货物,还有先进的技艺。今日得见,幸甚!”他的语气虽客气,目光却始终带着一丝探究,似乎在评估这位传说中“下西洋的大明使者”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郑和拱手还礼,笑容温和而庄重,既不失大国使者的气度,也带着几分对新王的尊重:“陛下客气了,能见证三佛齐王室的新老交替,是在下的荣幸。此次归程途经贵地,一来是按前三次之约,补充淡水与香料,延续两国的贸易佳话;二来是特地带了大明的贺礼,恭贺陛下登基,愿三佛齐在您的治理下,愈发繁荣昌盛。”说罢示意礼官呈上一个描金锦盒,礼官双手托着锦盒上前,缓缓打开。盒内铺着明黄色锦缎,上面摆放着一匹特级嵌孔雀羽线云锦与一对和田玉璧——云锦在晨光中泛出青、蓝、金三色光泽,羽线交织成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和田玉璧质地温润,色泽洁白,边缘雕刻着细密的云纹,工艺精湛。马哈茂德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云锦的表面,指尖能感受到羽线的细腻与锦缎的光滑。
跟随马哈茂德前往王宫的路上,沿途景致充满浓郁的南洋风情。街道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石板被往来行人与车马磨得发亮,缝隙间长着零星的青苔与紫色野花;两侧是高脚木屋,木屋的柱子由粗壮的柚木制成,表面打磨得光滑,屋顶覆盖着层层叠叠的棕榈叶,屋檐下悬挂着风干的香料——一串串肉桂、一束束丁香,还有用麻绳串起的沉香木片,随风轻轻晃动,香气四溢。屋檐下还挂着彩色的贝壳风铃,风一吹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与街道上的喧嚣交织在一起。
路边的集市早已热闹起来,商贩们在简陋的竹棚下摆放着各色商品,竹篮里堆满了红亮的豆蔻、深褐色的肉桂、雪白的胡椒,还有用沉香雕刻的小摆件——佛像、花鸟、兽首,工艺虽不及大明精湛,却透着一股质朴的灵气。几位部落妇女身着色彩艳丽的筒裙,筒裙上印着独特的蜡染图案,蓝色的花纹如云雾缭绕,她们正用芭蕉叶包裹着烤好的香蕉与椰子糕售卖,热气腾腾的香气引得随行的船员们频频侧目,不少人已经开始盘算着贸易结束后,要来集市采购些新鲜吃食。
一位名叫卡迪尔的沉香商人认出了郑和,他身着浅色纱质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刺绣腰带,连忙从摊位后走出,双手捧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沉香木,快步上前笑着说道:“郑大人,可算盼到您了!前三次您买的沉香,在大明皇宫很受欢迎吧?这次我特意带来了一块‘水沉’,是从百年古沉香树上采得的,深埋在水下多年,香气醇厚,您一定要看看!”
郑和接过沉香木,入手沉甸甸的,表面色泽乌黑油亮,纹理清晰。他将沉香木凑近鼻尖轻嗅,一股幽远绵长的香气沁入心脾,初闻是清冽的木质香,细品又带着一丝甘甜,比前三次见到的沉香更显浓郁纯正,不禁点头称赞:“果然是佳品,卡迪尔先生眼光依旧独到。”
卡迪尔闻言喜笑颜开,连忙说道:“大人若是喜欢,此次我愿以最优价格与您交易,还能附赠一些沉香粉,用来熏香再好不过。”郑和笑着颔首,示意沈荣记下,待后续贸易时细谈。
王宫坐落在港口东侧的高地上,需沿着平缓的石阶而上。石阶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沉香树,枝叶繁茂,香气弥漫,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宫由原木与藤条搭建而成,虽无古里王宫的大理石华美,也无锡兰王宫的宝石镶嵌,却透着一股自然质朴的威严。王宫的大门由整块红木制成,上面雕刻着鳄鱼与孔雀的图案——鳄鱼象征着力量,孔雀代表着吉祥,这是三佛齐王室的图腾,雕刻工艺虽略显粗犷,却线条流畅,充满张力。
走进王宫庭院,只见院中种植着大片的热带花卉,鸡蛋花洁白如玉,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黄色;三角梅姹紫嫣红,爬满了围墙;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卉,色彩艳丽,形态各异。几位身着传统服饰的侍女正穿梭其间,手中捧着盛有槟榔的银盘,见到郑和一行,纷纷躬身行礼。庭院中央有一口水井,井口由青石砌成,上面雕刻着莲花图案,井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凉意。
走进王宫大殿,地面铺着一张巨大的织金地毯,上面印着三佛齐王室的徽记,正是前三次郑和赠送的礼物,如今依旧色泽鲜亮,只是边缘处多了些许磨损,可见平日里常被使用。墙壁上悬挂着几张兽皮,既有老虎皮,也有鳄鱼皮,皮毛完整,威风凛凛,彰显着部落的勇武。大殿中央的藤椅上铺着柔软的锦缎,马哈茂德端坐其上,两旁站立着几位部落首领,他们身着兽皮服饰,腰间挎着镶嵌着宝石的弯刀,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郑和一行。
双方落座后,侍女们端上了独特的南洋饮品与点心。饮品是用椰奶、香兰叶与蜂蜜调制而成,盛在打磨光滑的椰壳杯中,色泽乳白,散发着浓郁的椰香与香兰叶的清香,口感清甜醇厚,喝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淡淡的回甘。点心则有烤香蕉、椰子糕与沉香糕——烤香蕉外皮焦黑,果肉香甜软糯;椰子糕洁白如雪,入口即化,带着浓郁的椰香;沉香糕则是苏门答腊的特色点心,加入了少量沉香粉,带着淡淡的沉香气息,入口绵软,与大明的糕点风味迥异。
马哈茂德端起椰壳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郑大人,此次贵舰队前来,所需的淡水与粮食,我们早已按前三次的标准备好,就存放在港西的仓库中。不知大人此次带来了哪些大明货物?我国的贵族与商人,对大明的青花瓷与锦缎可是翘首以盼啊。”他的语气比初见时缓和了许多,眼中的审视也淡了几分。
郑和示意沈荣呈上贸易清单,沈荣身着青色官袍,从随身的锦盒中取出一本线装账簿,封面用毛笔书写着“大明舰队归程苏门答腊贸易清单”,字迹工整有力。他双手将账簿递给易卜拉欣,由其转呈给马哈茂德。
“陛下,此次我们船上剩余的货物有青花瓷、云锦、武夷岩茶与薄胎瓷。”郑和笑着说道,“贸易比例与前三次基本一致,保证公道合理:一件上等青花瓷可换二十斤特级沉香或五十斤豆蔻;一匹普通云锦可换十五斤沉香或三十斤肉桂;特级嵌孔雀羽线云锦因所剩不多,仅余二十匹,一匹可换三十斤特级沉香或八十斤龙涎香;一斤武夷岩茶可换十斤胡椒或五斤丁香。此外,舰队归程路途遥远,船员众多,需补充大量淡水与粮食,预计需淡水三万桶、小麦四千石、大米三千石,还望陛下能协助筹备一些本地的热带水果,如芒果、榴莲、山竹等,供船员们沿途食用,缓解航行的枯燥。”
马哈茂德接过账簿,仔细翻阅着,身旁的部落首领们纷纷围拢过来,低声用三佛齐方言商议着。易卜拉欣在国王耳边低语了几句,想必是在解释前三次的贸易惯例,以及这些比例的合理性。马哈茂德听完后,点点头,说道:“郑大人的比例公道,符合过往的约定,便依你所言!我愿用三千斤特级沉香、五千斤豆蔻、两千斤肉桂,换取你的三百件青花瓷、两百匹云锦(含二十匹特级品)与六百斤武夷岩茶。淡水与粮食已存入港西仓库,水果也会在明日之前筹备妥当,保证新鲜可口。”
双方很快拟定贸易协议,沈荣用毛笔书写汉语版本,易卜拉欣则书写马来语版本,马哈茂德与郑和分别在两份协议上签字盖章——三佛齐的印章由象牙雕刻而成,印面刻着王室图腾,与前三次的印章样式略有不同,前三次的印章更为古朴,而这枚新印章的雕刻更显精细,显然是新王继位后特意打造的,却同样透着庄重与权威。
接下来的六日,苏门答腊港陷入了繁忙的贸易热潮。码头边,大明的水手们穿着统一的号服,扛着青花瓷箱与云锦锦盒走下跳板,箱子上贴着红色的标签,标注着“上等”“特级”的字样,搬运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损坏了里面的货物。三佛齐的搬运工们则用藤筐装着沉香、豆蔻等香料,藤筐外面印着三佛齐王室的徽记,沿着跳板运上大船,沉香的醇厚香气弥漫在整个码头,久久不散,与海水的咸湿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独特的味道。
沈荣带着几位文书,在码头的临时账房里清点货物,账房是由竹棚搭建而成,里面摆放着几张木桌,桌上铺着毛毡,账簿、毛笔、算盘整齐摆放。沈荣坐在主位,仔细核对每一笔交易的数量,不时用算盘计算着账目,文书们则在一旁记录、整理单据,账簿上的数字不断更新,每一笔交易都记录得清晰明了,毫无差错。
郑和趁隙参观了苏门答腊的沉香工坊与香料市场。沉香工坊位于港口附近的丛林中,工坊由原木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棕榈叶,通风良好。工坊内摆放着数十个工作台,工匠们正用锋利的刻刀切割、打磨沉香木,木屑纷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沉香气息。一位名叫阿里的老工匠见到郑和,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他身着粗布短衫,双手布满老茧,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上前躬身行礼:“郑大人,欢迎您来工坊参观!前三次您带来的大明雕刻技艺,我们一直在学习钻研,现在我们雕刻的沉香摆件,不仅在本地受欢迎,还能卖到波斯去呢!”
他指着桌上一件雕刻着龙凤图案的沉香摆件,说道:“您看,这就是仿照大明龙凤纹雕刻的,我们特意改进了刻刀的样式,让纹路更细腻,香气也更显醇厚。”郑和走上前,仔细端详着摆件,只见龙凤纹路细腻流畅,神态栩栩如生,与大明的雕刻风格一脉相承,又带着一丝南洋的质朴,不禁赞叹道:“阿里大师的技艺精湛,实在难得。能将大明技艺与本地特色融合,更是不易。”说罢,让随行的工匠取出一柄大明最新锻造的钢制刻刀,赠予阿里:“这是大明最新锻造的刻刀,刀刃锋利,不易磨损,想必能助你雕刻出更精美的作品。”阿里接过刻刀,在指尖摩挲片刻,眼中满是惊叹与感激:“多谢大人馈赠,这般好刀,在苏门答腊从未见过!”
香料市场则比工坊更为热闹,摊位沿着街道绵延数里,如一条彩色的长龙。各色香料堆积如山,红的豆蔻、绿的香兰、褐的肉桂、白的胡椒,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商贩们用方言高声叫卖着,声音洪亮,与来自各国的商人讨价还价——阿拉伯商人用金币购买沉香,他们身着长袍,头戴头巾,手中提着精致的钱袋;印度商人用宝石交换豆蔻,脖子上挂着一串串彩色的项链;大明的水手们则用碎银买些新鲜的热带水果,围在水果摊前,挑选着熟透的芒果与山竹,脸上满是笑容。
郑和走到一个售卖龙涎香的摊位前,摊主是一位名叫西蒂的中年妇女,她身着色彩艳丽的筒裙,筒裙上印着精美的蜡染图案,头上裹着一块花头巾,笑着向郑和推荐:“大人,快来看看我的龙涎香!这是从鲸鱼腹中取出的,纯度极高,用来熏香再好不过,香气能持续数日不散。前三次您的船员也买过不少,都说好用呢!”她拿起一块龙涎香,递给郑和,龙涎香呈灰白色,表面带着细腻的纹理。郑和接过龙涎香,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冽的香气萦绕鼻尖,夹杂着淡淡的海水气息,果然是佳品。他点点头,让沈荣记下,打算购买一些带回大明,供皇室熏香使用。
每日午后,郑和都会与马哈茂德在王宫议事,既探讨贸易事宜,也交流两国文化。这日,马哈茂德带着郑和参观了王室珍藏的沉香博物馆,博物馆位于王宫西侧的偏殿,殿内摆放着数十个木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年代久远的沉香木。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块千年沉香,色泽乌黑发亮,质地坚硬,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香气,据说是老国王在位时,耗费重金从深海中打捞所得的珍品。“郑大人,这块沉香,是我国的国宝。”马哈茂德语气中带着自豪,伸手轻轻抚摸着沉香木,“前三次大明使者来访,先王都未曾轻易示人,今日特请大人品鉴,以彰显我们对大明的重视与友谊。”
郑和走上前,轻轻抚摸着沉香木,指尖能触到细腻温润的纹理,心中满是赞叹:“如此珍品,实属罕见。沉香历经千年沉淀,香气愈发醇厚,正如两国友谊,经岁月洗礼更显真挚。”他转头看向马哈茂德,语气诚恳,“陛下能将国宝示我,这份信任,在下铭记于心。”马哈茂德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或许是郑和的真诚打消了他最后的顾虑,笑着说道:“大人此言甚是,愿大明与三佛齐的友谊,能如这千年沉香一般,绵长不朽。”
参观完沉香博物馆,马哈茂德又带着郑和来到王宫的练兵场。场上,数百名三佛齐士兵正在操练,他们身着兽皮铠甲,手持长矛与弯刀,动作整齐划一,呐喊声震彻云霄。马哈茂德指着士兵们说道:“大人,前三次您带来的大明练兵之法,我们一直在沿用,如今士兵们的战斗力比以往提升了不少。”郑和仔细观察着士兵们的动作,只见他们的队列排布、攻防手势,确实融入了大明军队的训练精髓,不禁点头称赞:“陛下治军有方,三佛齐的军队定会愈发强盛。”
贸易期间,郑和还遇到了几位来自大明的侨民。他们是前几次舰队停靠时,因伤病或自愿留在苏门答腊的水手与工匠,如今已在当地安家落户,经营着小商铺。一位名叫陈阿福的侨民见到郑和,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身着大明样式的短衫,头发已染上些许白霜,握着郑和的手说道:“大人,没想到还能见到您!我们在这边一切都好,当地百姓待我们很和善,只是时常想念故土。”郑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嘱咐道:“你们虽身在异乡,仍是大明子民,若有难处,可随时向舰队求助。待归程禀报陛下,定会为你们争取更多庇护。”陈阿福等人连连道谢,眼中满是感激。
离别前夜,马哈茂德为郑和举行了盛大的欢送晚宴。晚宴在王宫的庭院中举行,庭院里点燃了数十盏沉香灯,幽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与热带花卉的清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灯影摇曳,照亮了整个庭院,舞女们身着华丽的筒裙,筒裙上缀着细碎的贝壳与宝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舞姿热情而奔放,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南洋风情——旋转时,贝壳发出清脆的声响;跳跃时,宝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乐师们坐在角落,弹奏着马来鼓、芦笙、椰胡等乐器,旋律欢快激昂,时而如热带雨林的骤雨,时而如海边的微风,引得众人频频叫好。
晚宴上的美食更是丰盛至极,既有苏门答腊的特色菜肴,也有融入大明风味的改良菜品。烤乳猪外皮焦脆,内里鲜嫩,涂抹着用沉香粉与香料调制的酱汁;咖喱螃蟹香气浓郁,汤汁浓稠,搭配着本地的香兰叶,风味独特;还有一道用大明烹饪手法制作的沉香炖鸡,鸡肉软烂脱骨,汤汁带着淡淡的沉香气息,鲜美无比。马哈茂德举杯说道:“郑大人,今日请尽情享用,这是我们三佛齐最丰盛的宴席,也是我们对大明最真挚的敬意。”郑和起身回敬:“陛下盛情,在下感激不尽,此次苏门答腊之行,定是我远航生涯中难忘的一段回忆。”
晚宴尾声,马哈茂德亲手将一个精致的藤盒递给郑和,藤盒由百年古藤编织而成,表面雕刻着精美的花卉图案,还镶嵌着几颗细小的黑珍珠。他打开藤盒,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千年沉香,上面雕刻着三佛齐王室的图腾与大明的龙纹,两种图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寓意着两国友好。“郑大人,这块沉香是我国的至宝,象征着三佛齐与大明的友谊。”马哈茂德语气诚恳,“前三次的贸易让两国受益匪浅,希望今后我们能继续保持友好往来,让这份友谊如沉香般醇厚绵长,代代相传。”
郑和双手接过藤盒,郑重地说道:“陛下的厚赠,在下定会珍藏一生,将其作为两国友谊的见证。此次苏门答腊之行,让我感受到了贵国的热情与真诚,我定会将这份友谊带回大明,禀报陛下,让两国的友好之花永远绽放,惠及两国百姓。”
易卜拉欣则送上了一幅苏门答腊航海图,地图由坚韧的树皮纸制成,上面用炭笔与朱砂标注着苏门答腊周边的航线、暗礁位置、贸易港口,甚至还有一些隐蔽的海湾与淡水补给点。“大人,这张地图是我们根据前三次您提供的航海数据,以及本地渔民的经验绘制而成,比以往的地图更为详尽。”易卜拉欣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海湾说道,“前三次您途经此地时,我们还未标注出这个隐蔽海湾,如今已补充完整,若遇风暴,可在此避风休整。”郑和接过地图,展开细看,只见上面的标注清晰准确,心中满是感动,连忙让航海官收好:“多谢易卜拉欣大人费心,这份地图,定能助我们归程一路顺遂。”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东方泛起鱼肚白,苏门答腊港还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大明号”的九桅已升起洁白的船帆,在东北季风的吹拂下缓缓鼓起,如展翅的雄鹰。码头边,马哈茂德带着大臣、部落首领、侨民与百姓们前来送行,他们手中挥舞着沉香枝、鲜花与经幡,高声呼喊着“一路平安”“欢迎再来”,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不舍。
郑和站在船楼之上,身着明黄色官袍,向码头上的众人拱手致意。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码头、王宫、丛林,扫过一张张热情的脸庞——马哈茂德的身影挺拔,易卜拉欣的须发在晨风中飘动,陈阿福等侨民挥手的动作格外用力,阿里老工匠举着那柄大明刻刀,遥遥示意。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苏门答腊的不舍,也有对归程的期待。
随着“起锚”的号令响起,绞盘转动起来,沉重的船锚缓缓收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打破了晨雾的宁静。“大明号”缓缓驶离苏门答腊港,朝着马六甲的方向驶去。码头上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被晨雾笼罩,模糊不清,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沉香气息,还在船舷间萦绕,诉说着这段跨越山海的友谊。
王景弘走到郑和身边,递过一杯温热的武夷岩茶,说道:“大人,下一站便是马六甲,按航线测算,四日后便可抵达。那里是归程中最后一个重要枢纽,前三次我们在那里补充了大量物资,还与当地的华人社群结下了深厚情谊,此次也正好与他们见一面。”
郑和浅饮一口茶汤,茶香驱散了些许离愁。他望着茫茫大海,手中握着那块千年沉香,香气幽远而醇厚。归程的路已过半,从非洲东海岸的马林迪,到古里港的琉璃光影,从锡兰港的佛光宝气,到苏门答腊的沉香雾霭,每一个港口都留下了友谊的印记,每一次停靠都收获了珍贵的馈赠。马六甲港的灯塔正在远方等候,那里将是此次远航的最后一站,也是回到大明故土的最后一段航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