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晨小玉就迎来了她的第三个孩子临盆。
还是沈家镇的那家医院。
产房顶灯的冷光刺得晨小玉有些眩晕,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每一次耗尽全身力气的宫缩都像要把她整个人撕裂。
晨小玉死死攥着身下早已皱成一团的白床单,指关节绷得惨白。
时间此刻在晨小玉脑海中成了模糊的概念,只有腹中那个迫不及待想要降临的生命,用一阵紧过一阵的剧烈暴动提醒着她此刻的煎熬。
第三次了,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那一刻,时光仿佛被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凝固,又在这熟悉的产床上被残酷地抻长、拉直。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开始在晨小玉脑海中翻涌。
五年前,也是在这间弥漫着同样消毒水气味的产房,她生下了大女儿。
婆婆原本兴奋的那张笑脸,在听到“是个千金”时,瞬间冰封,只余下嘴角一丝尚未褪尽的弧度,显得僵硬而冷漠;丈夫沈南星,那个曾经说生男生女都一样的男人,眼神里的光彩也开始暗淡下去,虽然也凑近了看孩子,但那份初为人父的惊喜,总像是隔了一层薄纱。
两年前,二女儿降生,则更加清晰地在晨小玉心上刻下了一道疤。
公公得知是个孙女后,当时转身就走了。
而婆婆也只是象征性地在医院待了小半天,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暖意。
丈夫沈南星则是守着手机屏幕的时间,似乎比守着她们母女的时间更长。
“希望这一次不一样吧!”
晨小玉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与此同时她也在给自己打气。
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孕期的种种迹象,婆婆托人寻来的秘方,甚至村里那些婶子大娘笃定的眼神——“这回肚子尖尖的,准是个带把儿的!”—所有的这一切,都像细细密密的光线,交织成一个名为“希望”的牢笼,将此刻的晨小玉紧紧的包裹。
晨小玉认定,老天爷不会对她如此刻薄。
只要这一次是个男孩,只要他能呱呱坠地,她和丈夫沈南星之间那些如同房间里越堆越厚的灰尘、持续数月如同冰窖般压抑的冷战、以及婆婆公公那总带着三分审视的目光,都会像清晨的雾气遇见阳光一样,彻底消散。
此刻即将要降生的这个孩子,是晨小玉挽救濒危婚姻的救命稻草,是她在沈家真正挺直腰杆的通行证,是她为自己黯淡生活赢得最后一点光亮和尊严的唯一赌注。
“用力!快,再来!”
医生的指令短促而有力,像鼓点敲打在晨小玉紧绷的神经末梢。
晨小玉憋住一口气,将身体里残存的、甚至透支着未来的所有能量,不顾一切地向下推挤。
骨盆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感,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深处溢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痛!
撕心裂肺的痛!
但比疼痛更汹涌的,是燃烧在她心底那份孤注一掷的期盼。
每承受一次剧痛,她心底便默念一句:
“儿子!儿子!”
终于,一股伴随着温热液体的巨大力量猛地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
“哇——”
一声嘹亮、带着全新生命力的啼哭骤然响起,瞬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产房内紧张窒息的气氛。
那哭声钻进晨小玉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如同天籁之音!
巨大的疲惫和虚弱汹涌袭来,但晨小玉顾不上这些,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力,猛地抬起头,艰难地侧过脸,用尽力气望向医生,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迫切:
“医生……医生……我生的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啊?”
此刻晨小玉满眼都是希冀的光,紧紧盯着医生的嘴唇,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此刻的她在等待着那个能照亮她整个世界、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答案。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正熟练地处理着脐带,闻言动作未停,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轻松和喜庆,头也没抬地回应:
“恭喜你啊,生了个可爱的千金!六斤八两,哭声可响亮着呢!”
“千金”这两个字,不高不低,却像两把淬了千年寒冰的利刃,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晨小玉的心脏!
“轰隆”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轰然倒塌。
不是疼痛,是比剧痛更彻底的冰冷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