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到，在那模糊的照片边缘，小女孩的脖颈上，似乎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一个……用废弃子弹壳打磨成的、小小的燕子形状的吊坠。
她的目光，瞬间转向鸦。
此刻的鸦，身体微微颤抖，他另一只空着的手，缓缓伸进自己皮外套的内衬口袋，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用子弹壳打磨成的燕子吊坠。只是看起来更旧，磨损得更厉害。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数据板上那张模糊的照片，又缓缓转向那个不断发出呜咽声的培养舱。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战士，而是一个……被撕开了陈旧伤疤，看到地狱景象的父亲。
“小雅……”
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名字，从鸦的喉咙里逸出。
凌玥瞬间明白了一切。
鸦对“设施”的仇恨，他近乎偏执地追踪与“设施”相关的一切，他此刻那无法掩饰的悲痛与狂暴……
这个被称为“回声”的女孩，这个失败的实验体，很可能就是他那失踪多年的女儿！
“鸦……”凌玥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培养舱内的“回声”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那持续的呜咽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
她覆盖着菌毯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撞击着舱壁，发出“咚！咚！”的闷响！
观察窗上的裂纹在扩大！
与此同时，整个地下大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不同于之前呜咽声的警报！
是数据板被启动，触发了某种沉寂的保全系统！
“警告！未授权访问检测！隔离协议启动！”
大厅唯一的出口，那扇被破坏的气密门上方，一道厚重的合金闸门猛地开始降落！
“快走！”凌玥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几乎僵在原地的鸦，冲向出口！
鸦被她一拉，似乎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了一丝。
他看了一眼即将彻底关闭的闸门，又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剧烈躁动的培养舱，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他想带走她！哪怕她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舱体不稳定，而且“回声”的状态极度危险！
“走啊！”凌玥用尽力气将他往外拖！
在合金闸门轰然落下的最后一刻，两人险之又险地滚了出去！
“轰！！”
闸门彻底封闭，将大厅连同里面的悲剧与秘密，再次封存。
只有那变得疯狂、充满痛苦的尖锐呜咽声，还在透过厚重的闸门，隐隐传来，折磨着他们的耳膜和神经。
通道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那令人心碎的声响。
鸦瘫坐在冰冷的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壁，宽檐帽掉在一边，露出了他苍白而疲惫的脸。
他双手抱着头，手指深深插入头发，身体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那个冰冷的、强大的神秘枪手消失了，此刻坐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被残酷真相击垮的父亲。
凌玥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司徒戾寻找女儿的执念，想起了这废土之上，无数被时代和阴谋碾碎的普通人与他们的亲情。
仇恨的根源，此刻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过了许久，那尖锐的呜咽声渐渐平息，或许是因为能量耗尽，或许是因为……别的。
通道里恢复了死寂。
鸦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依旧通红，但那种失控的悲痛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捡起地上的帽子和那个燕子吊坠，小心翼翼地收回口袋。然后，他看向凌玥。
“你之前问我和‘设施’的关系。”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现在你知道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将刚才的脆弱也一并拍去，重新变回了那个危险的“鸦”。
“他们夺走了我的女儿，把她变成了……那种东西。”他走向凌玥，目光如炬。
“而你和龙城、和‘设施’都有牵连。你父亲是凌振峰，他参与过‘净土’，或许也接触过这些……”
他停在凌玥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
“告诉我，凌玥。”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同盟的试探，“你现在，还想‘追查’下去吗？”
“面对制造了这种地狱的‘设施’，面对可能知晓内情的龙城，你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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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的问题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凌玥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怎么做？
面对将活人变成怪物的“设施”，面对可能知情甚至参与的父亲，面对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与希望的废土，她该怎么做？
通道内死寂无声，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交错。
远处那令人心碎的呜咽已彻底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残酷的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绝望气味和鸦眼中未散的痛楚，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实。
凌玥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走到通道壁旁，手指拂过冰冷、潮湿、布满锈迹的金属。
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就像她肩上背负的一切。
她想起了33号避难所那看似安全实则脆弱的壁垒，想起了父亲失踪前夜眼中深藏的不安，想起了初入废土时高石那怯懦却善良的眼神，想起了司徒戾愤世嫉俗下对女儿至死不渝的寻找，想起了黑鸢那复杂难辨的立场与最后时刻的决断，也想起了小蝶在容器中无声的沉睡……
这一路走来，她被动地逃避，被动地追寻，被动地卷入一个又一个漩涡。
但现在，鸦将选择权赤裸地摆在了她面前。
继续追查，意味着主动踏入更深的黑暗，与“设施”、龙城这些庞然大物为敌，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血腥。
放弃？她又能放弃什么？
放弃寻找父亲？放弃对司徒戾、高石的责任？放弃对真相的渴望？然后呢？像老莫他们一样，在这片“遗忘坟场”挣扎求存，直到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去？
不。
凌玥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与鸦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对视。
她的眼神里，之前的迷茫和挣扎逐渐褪去，一种清晰的、近乎残酷的坚定浮现出来。
“我父亲……凌振峰，”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异常清晰，“他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做过什么。但无论他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我父亲，我要找到他，亲口问他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