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解的方程式
> 第六个秘密:我开始怀疑,那瓶水是他偶然的怜悯,还是我绝望之下生出的幻觉。
——《林晚星的日记》写于一个试图解开谜题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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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灯火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绵密,像一片泼洒开的、温吞的蜂蜜,试图用甜腻的暖意包裹住每一个晚归的人。可有些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再亮的灯光也照不透。
晚星推着自行车,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那瓶冰凉的矿泉水在她车篮里晃荡,像一个沉默的诘问。
第二天回到学校,湿地的泥泞仿佛还粘在鞋底,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如影随形。课间操时,她站在拥挤的队伍里,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理科班的方阵。陈默站在后排,穿着统一的校服,动作算不上标准,却自有种不慌不忙的节奏。阳光落在他身上,和落在其他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晚星知道,不同。一切都不同了。
那瓶水像一个微小的病毒,侵入了她原本只是单向运行的暗恋系统,让一切变得复杂而充满疑窦。
她试图用理性来分析。可能是某个好心的同学顺手放的?可能是她记错了,自己买的?可那冰凉的、带着水珠的触感如此真实,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而感性的那一部分,则不受控制地、卑微地指向那个最不可能,却又最让她心悸的可能——陈默。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燎原的势头,烧得她坐立难安。她会反复回忆昨天在车棚的每一个细节,他有没有可能路过?他离开的方向是不是经过车棚?可记忆像被雾笼罩,模糊不清。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明确的拒绝或接受,更让人煎熬。
下午的图书馆,她依旧去了三楼。陈默也在,坐在他的老位置。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湿地之前,回到了那支笔归还之前的模样。他沉静地看着书,偶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整个世界与他无关。
晚星坐在不远处,书本摊开在面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余光像最精密的雷达,锁定着他。她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与那瓶水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拿起水杯喝水时,她会在想,他是不是也会这样,顺手给别人一瓶水?
他整理书包时,她会在想,他会不会也记得车棚里那个狼狈的身影?
可什么都没有。他的姿态坦然,目光清澈,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泄露。仿佛湿地那天的交集,以及这瓶可能与他相关的水,都从未发生过。
这种彻底的、无迹可寻的平静,几乎要让晚星相信,那瓶水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是她在极度失落中,大脑编织出的一个自欺欺人的安慰。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自我怀疑吞噬的时候,一件小事发生了。
她起身去书架区找一本参考书,在哲学区的过道里,与同样来找书的陈默不期而遇。通道很窄,两人几乎要擦肩而过。
他看到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冲上头顶。他会说什么?会提到湿地吗?会问那瓶水吗?
然而,他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侧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言语。没有停留。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那一刻,晚星清楚地听到了心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是那点关于“水瓶”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彻底崩塌了。
原来,真的只是错觉。他之于她,依旧是那片遥远而沉默的海,偶尔的潮汐涌动,不过是月亮的引力使然,与沙滩本身的期盼毫无关系。
她拿着那本根本不需要的参考书,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陈默摊开的书页上,将他握着笔的手指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可晚星只觉得冷。
那瓶水,原来不是救赎,而是将她推向更深处孤独的、冰冷的巨石。
放学后,她独自一人去了车棚。暮色四合,空气冷冽。她站在昨天放水瓶的位置,看了很久。地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被风吹来的枯叶。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星空封面的笔记本,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封面上那些凸起的、冰凉的星辰图案。
有些方程式,或许生来就是无解的。
就像那瓶水。
就像他沉默的理由。
就像她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单向的航行。
她最终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字。只是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融入了沉沉的暮色里。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道无言的、青春的伤疤。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台灯的光晕在摊开的数学作业本上圈出一小块暖黄,可那些函数与图形扭曲着,怎么也进不了她的脑子。她烦躁地合上作业本,从书包夹层里拿出那个硬壳笔记本。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湿地粗粝的风似乎还在耳边呼啸,车棚里那瞬间的期待与随之而来的失落,像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落笔:
【 十一月中 阴:大风 临海湿地 】
“我踏上他的国境,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是错频的。”
“像一粒尘埃,误入了星辰的轨道。”
“只能沉默地,感受着那巨大的、冰冷的引力。”
“以及,一瓶来自未知的,冰点的慰藉。”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很久。墨水在纸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她想起方才在图书馆过道里,他那轻描淡写的一瞥,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她咬着唇,用力写下最后一句,笔迹几乎要划破纸张:
“原来,连这慰藉,也只是我虚构的潮汐。”
写完,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窗外,邻居家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和模糊的笑语。那是一个她无法触及的、热闹的世界。
她拿起那瓶还剩大半的矿泉水,瓶身已经恢复了室温,不再冰凉。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无色无味,流过喉咙,只剩下空洞的茫然。
这个无解的方程式,她终究是解不开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试图去解。她将瓶子放下,连同那个笔记本,一起锁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关于湿地的、关于水瓶的、关于所有无望期待的秘密,彻底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