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旧梦温·木叶萧萧
圣荑那日崴了脚,就将珠链收在怀里,但一日睡醒,珠链就不见了。
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但面对着曦和又只能咽下去,装作无事。
却是上官昭偷去了!
他恨得咬上官昭一口,“偷我的珠链…”
上官昭含笑,“殿下不记得臣给你上药,臣便以为殿下也不记得珠链…”
还敢狡辩?
圣荑又横他一眼。
两人间的气氛终于轻松些许。
圣荑问他刚刚停顿之语。
“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天下,也可以是殿下的呢?”上官昭目光幽深,往昔不敢说的,现今全都敢说了。
圣荑也并未生气或惶恐,只觉讽刺。
他们似乎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天下,是太渊之世,已经六年了。”
他这样回答上官昭。
而上官昭与他一起同望星海,道,“谪星皇帝治世,也不过六年。”
谪星六年,谪星皇帝入朝阙为后,禅位于宸宫。
“他不是母后。”
圣荑似乎仅仅在取笑自己的哥哥,“没有人愿意搅动天下风云来娶他。”
然后逼迫他退位,做自己的皇后。
但不妨碍圣荑想象了那样的场景,再笑出声来。
为什么他不能做哥哥呢?
也许他当了哥哥,就能让上官昭做自己的皇后了。
皇帝,就是最有权力的人。
父皇迎娶母后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还是做到了。
哥哥不再续娶,是断燕圣国脉,但他是皇帝,就无人能逼迫他。
只有人来逼迫安王。
纷纷木叶摇落,山林阵阵吟啸。
月明风清里,他与上官昭望进彼此眼眸。
世人讲求“哀而不伤”。
夜里,黄叶飘摇,为山风卷起,蹁跹四散,莫名给人一种哀戚送葬之感。
但是这种感觉并不持久,哀伤很快即止,只像是銮铃回振,温泉行转。
宽阔马车里幔帐为风吹委,其间人相依偎,是力尽之后,然更像是情尽缠绵,又多疑猜,恍惚今昔去岁。
他们在夜里山路的婉转,心间火焰烧燃,化作沸泉滚过苍然的石砾,一切都变了质。
珠链被两人攥在手心。
这一夜之后,似乎什么都被动摇。
也似乎,什么东西永远地,不再摇摆了。
......
那日清平观后山竹林的一块巨石上,伏着一条巨蛇。
只是沉湎于“旧情复燃”“破镜重圆”的两人,丝毫不知。
那巨蛇看马车出了道观,便一路逶迤着跟着回了宫城。
到了画院,拿出纸笔勾勒。
“两个不要脸的男人,我全都画下来,让你们遗臭万年!”
往后史官粉饰太平,她这画就是铁证!
“这回也是驾辇之上,但比之与云妃那日,殿下情态更为动人。”
太渊九年,管淑为了保住自己存留后世的画,不得已让靳墨君看自己画的那两个臭男人的罪证。
一幅《木叶萧萧图》。
那一日,是说《鸾仪图》画的那天,云妃初孕,甚是娇宠任性,甚至穿安王常服,让安王披着自己外裳,又强以帷帽遮其容颜,说是免得京中女子觊觎窥视。
那宫中人都知道,是云妃刻意模仿当年的上后对上皇。
由此,便是逾越礼制,上皇上后念及昔年,也不会斥责。
“…管画师如何得见?”靳墨君提出疑问,“这种场合,画师还会随行?”
管淑想了个借口,“根据安王所述而画。”
反正安王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正说着,忽地跑进来个孩子,对着画里的一个男子叫“父王”。
“世子?”靳墨君看他身后并无侍人,“跟谁一起来的?”
但安王世子竟又指了画上另一个男子,“父亲?”
靳墨君疑惑,却见门边来了个极像晞王的男子,穿着常服,对他们如若无睹,只对小世子拍拍手,“儿子,过来。”
靳墨君这回吓着了。
这绝不是晞王。
但不是晞王,都还这样放肆的替身也是天下难寻!
小世子屁颠颠跑过去,被晞王替身抱起来扛在肩上。
“父亲。”
不止靳墨君吓到了,管淑也吓得不轻。
好好的安王妃生的小公子,这么就成这替身的儿子了!
那替身还又进来,顺着世子说的话看向画卷。
“画得不错。”替身大言不惭品评宫廷画师的画作,吩咐道:“摆到我殿里去。”
靳墨君:“……”
管淑:“……”
你当这里是哪儿?
你当宫廷画师和大理寺卿是什么?
你以为你又是哪位啊!
替身见他们不动,对外面喊:“殿下,你管管他们。”
安王便面色不善地进来,命道:“照他说的做。”
靳墨君:“……”
管淑看看自己画中的晞王,再看看面前的替身。
想想自己记忆里的安王,又对比眼前的…
真是一个还不如一个!
从一个伪善妖妃,换了个恃宠而骄的妖妃了!
那替身还看她几眼,警告她么?
她又不是凡人,害怕一个以色侍人的替身的警告?可笑。
但怎么动不了了?
管淑听到替身传音给她,“原来是一条小蛇,蛇都没有手…怎么还成了画师?”
“算了…这回就放过你了。”
她再放开灵识去探,晞王替身的原身竟是一条金龙…
算他厉害。
管淑低了头。
“一定还有不少画吧?”替身真是猖狂,他替的那个正主都不敢这么蹬鼻子上脸!
安王跟着盯着管淑。
那头庞然的金龙也在上方盯着她。
管淑心道算你们狠。
直接让出身来,请他们搜。
于是晞王替身扛着世子到她空空如也书架上掏出了一堆画册。
靳墨君瞠目结舌。
这晞王替身是个术士?
敖骄把一个小点的册子给圣雩玩,捧着其他的跟在安王身后就走了。
靳墨君细心,看到那小册子上画的好像是狐狸。
而安王见此,眉头微蹙。
画狐狸的画册,自太渊四年花庭郡主建狐仙庙之后,就多有画师以狐女为题材,其中最著名的是说狐父刁难向狐女求亲的凡人的故事。
菜菜那儿好像也有一册。
......
那夜,昭朝拿着剑谱笑:“就为了这么个破东西?”
贺兰陨倾凝眉,他也不看重武功,对这等往昔武林追捧的神功秘籍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到底是爷爷一生的念想。”昭朝还是好生收着了,又坐到贺兰陨倾怀里,见他双眉仍不展开,道:
“贺兰,”她语气带笑,“你不会还想着那几百年前的偃国吧?”
“你可别告诉我,百年前的皇族血脉还作数,你还要去复国?哈哈哈…”
她笑得嘲讽极了,弄得贺兰陨倾想要沉思都做不到,“闭嘴!”
“不闭。”昭朝笑了一会儿,又轻轻道:“你真想要复国?”
“疯了吗?”
贺兰陨倾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
昭朝摇头,伏在贺兰陨倾胸膛,“百年前的皇家,不算皇家。”
“做疯子还有个壮烈呢,做笑话…那可就不好玩了。”
不说前朝的册剑想复国,那前朝的前朝,三册中的陈卫吴,也没一个敢要冒尖去撞太渊帝的刀……哪里轮得到三册之前的十六国里的偃国?
这不是离谱中的离谱吗?
但是贺兰陨倾素来都看重爷爷的话,那本不感兴趣的家传剑谱是一样,那复国呢?
留雾山的前掌门宫清乐就是尧国的皇室遗孤,从前十六国时期不也招兵买马过?好像也差点将尧国复辟了…所以后来那般不甘愿,与燕国末帝联姻,才有了从前的燕谪星皇帝,而今的上后……
而贺兰家则是想要彻底退隐江湖的偃国皇室遗孤。
两家在十六国乱世时期,也有一段内情。
总之贺兰川不得不教上后,因为贺兰家的剑谱在留雾山宫清乐的手里。
爷爷受制于宫清乐,虽然一向不愿意出谷,但难保也会因为憎恨而赌气想要复辟往昔皇权吧。
她正要问一问,却被贺兰陨倾抱离了一点,只在膝上与他对看。
“你今日,为何那般看安王?”
昭朝诚挚道:“你不知道他现在生得多漂亮!”
贺兰陨倾:“……”
是听闻京畿二姝光艳动天下,而安王独美压双姝…但也不至于这样夸张吧?
“再者说,他娶了我妹妹。”
邺昭朝多少话语里带有不满,“娶了便娶了,竟然一年纳三妃,将我妹妹置于何地?”
贺兰陨倾察觉到昭朝话里的一丝恨意,“教训一下?”
“算了吧。”昭朝可不想破坏妹妹好不容易得到的后院一人的局面,“反正他现今只有曦和一人。”
“要是做些什么,我娘又该骂我乱来了。”
贺兰陨倾知道自己的岳母最在乎人间的富贵尊荣,便道,“今日上皇上后,给了个爵位。”
昭朝眨眨眼,“什么爵位还能入你少主的眼?”
这人不是对这种名利最没兴趣么?
只见贺兰少主命人拿出今日赐下的白玉章给她看,“好似与你表兄那个爵位差不多,封号为璃。”
昭朝拿来看,又笑眯眯亲自家夫君一口,“开窍了嘛少主,知道讨好岳母了。”
“有了这个,明日你就能上门了。”
贺兰陨倾:“……”
还好当时没嫌麻烦给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