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映着唐济安冷硬如铁的身影,他刚刚呈上的密报,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直刺龙心。
御案后的天子萧明德,一身明黄常服,面容在袅袅升起的檀香中显得有些模糊,唯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听完奏报后,似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他并未龙颜大怒,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将手中那串盘得温润的紫檀佛珠轻轻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声,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凝固成一块沉甸甸的寒冰。
唐济安垂首而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能感受到那无形的、泰山压顶般的帝王威压,正从御座之上缓缓倾泻而下。
“东宫,奴大欺主?”萧明德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欺到太子妃的头上了?”
“回陛下,臣所见所闻,不敢有半句虚言。”唐济安的回答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犹豫。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修饰与揣测都是多余的,皇帝需要的,只是最冰冷、最锋利的事实。
萧明德的眼神微微一沉,目光掠过唐济安,落向殿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四方天空,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寂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令人心惊胆战。
殿内的宦官们早已噤若寒蝉,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粒尘埃。
终于,他重新拿起那串佛珠,指尖缓缓捻过一颗,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传朕旨意。”
与此同时,毓庆宫内,萧睿妃刚刚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饮尽。
药汁苦涩无比,一直从舌根蔓延到心底,但她的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这药是太医院新换的方子,或许,她的身体还有转机,她的未来,还不至于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殿外原本嘈杂的喧哗与哭喊声竟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那突如其来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整个宫殿,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萧睿妃正自惊疑,便见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慧安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与肃然。
“娘娘,”慧安屈膝行礼,声音压抑着一丝激动,“陛下有旨。”
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萧睿妃心头炸响。
她猛地攥紧了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皇命?
是福是祸?
慧安没有让她久等,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宫内闱不修,奴婢骄横,有失皇家体统。着内廷府即刻整治,凡有不敬主上、恃宠而骄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钦此。”
旨意不长,却字字千钧。
萧睿妃怔怔地听着,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从胸口涌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来自权力顶端的庇护了?
在她被病痛与欺凌折磨得几乎麻木的日子里,这道迟来的圣旨,就像是穿透层层乌云,终于照进她这方寸牢笼里的第一缕阳光。
慧安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娘娘,掌刑的内官已经在了,高德全那起子恶奴都被拿下了。奴婢斗胆,请娘娘亲临现场,您是东宫主母,此时,正是立威的最好时机。”
立威。
这个词让萧睿妃浑身一震。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光还未褪去,却已然淬上了一层冰冷的锋芒。
她挣扎着,强撑起虚弱不堪的病体。
当她由慧安搀扶着,一步步走出那间终日昏暗的寝殿时,久违的日光猛地刺入她的眼眸,让她一阵晕眩,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身体因虚弱而微微轻颤,这感觉,竟像是一次痛苦而决绝的重生。
她抬起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着庭院中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嘴角,却勾起一抹久违的、冰冷彻骨的笑意。
刑场就设在院中的空地上,几十名宫人跪在两侧,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中央,几条长凳已经摆好,昔日里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大太监高德全,此刻像条死狗一样被摁在凳子上。
他脸上的嚣张跋扈早已被惊恐取代,看到萧睿妃出现,更是面如死灰,嘶声求饶。
萧睿妃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打。”
杖棍起落,沉闷的击打声和皮肉开裂的闷响,伴随着高德全从求饶到咒骂再到凄厉扭曲的惨嚎,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神战栗的乐章。
萧睿妃看着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愤与屈辱,终于化作一股翻涌的快意,让她几乎要战栗起来。
然而,就在这复仇的快感达到顶峰的瞬间,她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游廊的拐角处,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正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那身影的动作迅捷而隐秘,若非她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几乎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那身形,那熟悉的藏青色内侍服制,分明是太子萧承睿身边最得力的近侍之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为何要这般鬼祟地窥探,然后匆忙离去?
那背影没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像一阵阴冷的夜风,瞬间吹散了萧睿妃心头的热焰。
那股复仇的酣畅淋漓瞬间凝固成冰,一股寒意从脊背深处悄然升起,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她忽然明白,这场看似是惩治恶奴的胜利,或许,仅仅是一个更危险棋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