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正文结局一年后 / 视角:付时宴)
松城旧港的仓库区要拆了。
消息登在报纸角落,不到三行字。我却在办公室对着那版面发了半小时呆——直到刘知遥推门进来,把一杯冰美式放在我手边,顺手抽走报纸。
"舍不得?"她问得轻描淡写。
我没回答,只拉过她手腕,指腹去摩挲那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去年冬天,她替我挡碎玻璃留下的。刘知遥任由我动作,另一只手端起咖啡,喝得面无表情,耳尖却红了。
我失笑,放开她,从抽屉取出车钥匙:"去看看。"
车是旧款路虎,后视镜还挂着那只褪色严重的黑胶唱片吊坠——《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一年前那场大火里幸存下来的小玩意儿,烧掉半圈边缘,反而添了真实。
路上没放音乐,只开窗。风里有初夏的潮味,混着远处柴油味,竟也不难闻。刘知遥把手臂搭在窗沿,指尖夹一根没点燃的烟,偶尔捻一捻,像在练指力。她戒烟半年了,说怕肺不好,我却知道,她怕的是深夜咳嗽吵醒我——我们仍常常失眠,但不再用烟,改用彼此的呼吸当节拍器。
半小时后,旧港到了。吊机早已停运,几块锈迹斑斑的集装箱被堆成小山,像孩子胡乱推散的积木。地面画满白漆"拆"字,大得刺眼。我踩过那些字符,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日脊背上——它没喊疼,只发出轻微的、铁与铁摩擦的叹息。
目标是最里侧那排仓库——3号仓,井口所在地。去年此时,我们在这里演完最后一场复仇;如今,井被填平,上面搭了简易工棚。我弯腰钻进去,阳光从棚顶裂缝漏下,一束一束,像当年冷库里的探照灯,只是不再带血味。
刘知遥跟在我身后,手里多了一把小铲子——从后备厢拿的,儿童园艺尺寸,铁质,握柄被磨得发亮。她没说话,只把铲子递给我,自己蹲在一旁,看我用极不熟练的姿势,挖开表层碎石。
土不算硬,挖了不到二十厘米,碰到阻碍——是那块透明亚克力圆板,一年前我们用作"井镜"的。它幸存下来,只是被刮花几道,像岁月给的吻痕。我把它整个掀起,露出底下石匣。
石匣里,黑胶唱片的灰烬早被雨水泡成一团泥,打火机锈得辨不出字样,只剩半张照片——沈桐与付敬尧,被烧得只剩边缘,却固执地连在一起。我伸手去碰,指腹立刻被潮气染成灰黑。
刘知遥忽然伸手,覆在我手背上,掌心温度穿过皮肤,像在说:别动,让它们安息。
我抬眼看她,阳光落在她睫毛,投下一排细碎的阴影。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坚定地,敲了一下——
咚。
像井底月光,终于升上天空。
我们把石匣重新埋好,上面栽了一株枇杷幼苗——来时路上买的,拇指粗,根系裹着湿泥。栽完,刘知遥用小铲子背,轻轻拍实土壤,动作笨拙,却极认真。
"十年,能结果。"她说。
"十年太长。"我答。
她侧头,日光在她瞳孔里碎成金色小点,"那就五年。"
我失笑,伸手拂去她发顶泥土,"五年也长。"
她挑眉,似在问:那你要多久?
我俯身,贴着她耳廓,声音低得只剩气音:"现在就要。"
话音落,我吻了她。阳光在头顶炸裂,像无数细小的焰火,落在我们肩头,也落在那株枇杷幼苗上——叶片轻颤,像回应,也像祝福。
回程路上,我绕到付家老宅。
老宅后院,那棵老枇杷树,比去年更挺拔,枝头挂满青果,拇指大,毛绒绒,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出极轻的"哒哒"声,像谁,在深夜数心跳。
刘知遥先下车,走到树下,踮脚,折下一枝青果,转身递给我。
"尝尝?"她咬了一口,眉心立刻皱起——酸得发苦,却带着奇异的清香。
我学她,咬一口,酸意瞬间炸开,却奇异地,让人清醒。
"付时宴。"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十年太长,五年也长——"
"那就现在。"我接话,掌心覆在她后脑,额头抵住她额头,"现在,就结果。"
她低笑,指尖,轻轻点在我心口,"这里,已经结果了。"
我低头,看向她指尖——那里,隔着衬衫,仍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坚定地,敲了一下——
咚。
像井底月光,终于升上天空,也像——
枇杷青,酸涩未退,却已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