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凌晨四点五十九分。
雪停了,天边泛起蟹壳青。黑色机车停在付家老宅后院,引擎未熄,白雾从排气管涌出,像一头疲惫的兽,仍在喘息。
刘知遥下车,怀里抱着付时宴——男人浑身湿透,睫毛结霜,呼吸浅而慢,却稳。她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径直穿过回廊,走向院子中央那口被重新撬开的井。
井口,盖着一块透明亚克力板——那是昨夜从冷库带回来的碎裂罩体,如今被切成圆,打磨边缘,嵌进井壁,像一枚巨大的镜头,把井底的一切,倒映在天光里。
她蹲下,把男人平放,掌心覆在他心口,仍能感觉到零度边缘的心跳—— 咚、咚、咚 缓慢,却坚定,像不肯熄灭的航标灯。
晨光,一点点漫过井沿,透过亚克力,照进井底——
井水,已被抽干,只剩一层薄薄水膜,倒映着天空,也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井底中央,摆着一只黑色石匣——长三十厘米,宽二十,高十,表面被井水与岁月磨得发亮,像一面被抛光过的镜子。石匣顶端,刻着一行小字:
「Y&S · 1994 · 零度」
刘知遥伸手,按下石匣侧面的机关—— 咔哒。
匣盖弹开,露出内里三样东西: ①一份文件:《刘氏集团股权转让协议》 ②一只老式铜壳打火机(底部刻着“Y&S”) ③半张黑白照片——少年付敬尧,抱着白色幼猫,身后,少女沈桐踮脚去够枇杷花,眼角泪痣清晰可辨。
照片,被从中撕开,另一半,应在井底白骨指骨间——此刻,却完完整整,躺在石匣里,像一场被缝合的,旧梦。
文件,是刘振庭亲笔签署的—— 出让方:刘振庭 受让方:刘知遥 签署日期:今日凌晨,零点零分
落款处,鲜红指纹,按在刘振庭名字上,像一枚被强行按下的,罪印。
刘知遥把文件,塞进男人风衣内袋,声音轻飘:
“付时宴,本金,我给你带回来了。”
“利息,是你父亲的遗骨,和——”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
“我自己的命。”
铜壳打火机,她“啪”地打燃,火苗窜起,照亮她眉眼,一秒,又熄灭。她把火,凑近井沿,点燃那半张照片——
火焰,从边缘开始,一路吞噬少年与少女,却奇异地,留下那只白色幼猫,完好无损,像谁,不肯散去的执念。
灰烬,落在井底水膜上,瞬间融化,像一场迟到的—— 雪葬。
火光,熄灭瞬间,付时宴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眼——
瞳孔,被晨光映成淡金色,像两口井,终于映出月亮。他侧头,看刘知遥,声音低哑,却温柔得残忍:
“井底,真冷。”
刘知遥没回答,只伸手,抱住他,声音轻飘:
“那就别看井底。”
“看我。”
男人低笑,掌心覆在她后脑,声音低缓,却一字一顿:
“好。”
“只看刘知遥。”
“看到,心跳,也变成,她的。”
刘知遥从风衣口袋,取出那朵黑玫瑰——
花瓣,已被冷库冰霜,冻成脆片,却在晨光里,泛着淡银光泽,像被月光,重新吻过。她把玫瑰,塞进男人指间,声音平静:
“玫瑰,还你。”
“枪链,也还你。”
“从今往后,仇恨,归尘土;爱情,归我们。”
付时宴指尖,轻轻捻动花瓣,黑屑簌簌落下,却在落地瞬间,被晨风吹散,像一场,被赦免的——
雪崩。
他把花瓣,拢进掌心,再张开——掌心空空,却映着晨光,像握住了,整个春天。
晨光,终于越过井沿,照进井底,照在石匣上,照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
井水水膜,被风吹皱,却奇异地,映出一轮完整月亮,像一面镜子,照出她,也照出他,照出十年里,所有流离失所的真相,照出——
所有被缝合的,旧梦。
刘知遥低头,看井底月亮,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付时宴,井底月光,真美。”
“以后,我们别再下来了。”
男人低笑,额头抵住她额头,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狠意:
“好。”
“以后,只在井边看月亮。”
“看到,心跳,也变成——”
“零度以上。”
天边,第一缕朝阳,终于跃出海平面,像一枚新的弹头,却不再瞄准——
即将天亮的,人间。
井口,被两人合力,重新盖上亚克力板——透明圆镜,映着天空,也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像一场,被永久定格的——
加冕。
刘知遥起身,伸手,牵住男人,声音轻飘:
“付时宴,回家吧。”
“回,我们的家。”
男人低笑,掌心与她十指相扣,温度交叠,却再不是零度——
是,心跳复苏的温度。
是,井底月光,终于升上天空的温度。
朝阳,完全跃出海平面瞬间,井底石匣,忽然发出轻微“咔哒”——
匣盖,自动合拢,锁紧,像谁,轻轻合上——
十年前的,棺材盖。
却不再,是葬礼。
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