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魅的指尖在青石案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淡蓝磷光。案上摊着的旧舆图已被岁月浸得泛黄，标注“落星渊”的位置被一枚青铜镇纸压住，镇纸边缘雕刻的云纹间还嵌着几粒未拭去的暗红砂砾——那是三日前从漠北荒原带回的，混着残雪与焦土的气息。
他垂眸看着舆图上交错的墨痕，耳畔传来帐外风雪拍打毡帘的声响。帐内燃着的银骨炭火力正旺，却驱不散他眼底深处的寒意。三日之前，他在漠北的断城废墟中找到这张舆图时，还撞见了鬼面阁的人。那些人穿着玄色劲装，腰间系着铜铃，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是在给亡魂引路。他们显然也在找什么，剑光掠过断墙时，虚魅甚至能看清为首者面罩下露出的一道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
“主上，”帐帘被轻轻掀开，随侍的青禾捧着一盏热茶走进来，见虚魅盯着舆图出神，便将茶盏放在案边，“方才哨探来报，鬼面阁的人已经离开漠北，往东南方向去了。”
虚魅抬手端过茶盏，指尖触到青瓷壁的温热，却没立刻饮下。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舆图上，落星渊旁有一行极小的批注，是用朱砂写的“寒潭藏火”，字迹潦草，像是写的人当时正处在慌乱之中。“东南方向……”他低声重复着，指腹摩挲过舆图上“镜湖”的位置，“他们去镜湖做什么？”
青禾垂手立在一旁，轻声道：“听说镜湖底下有座沉宫，相传是前朝巫祝用来祭祀的地方。鬼面阁这些年一直在找前朝的巫器，或许是冲着沉宫里的东西去的。”
虚魅微微颔首，将茶盏凑到唇边。热茶入喉，暖意却只在舌尖停留片刻，便被心底的疑虑驱散。他想起三日前在断城废墟里看到的景象：残垣断壁间散落着不少骸骨，有的骸骨手指骨上还套着青铜环，环上刻着和舆图批注一样的朱砂符文。那些符文他曾在古籍里见过，是用来封印邪物的。可断城的地面上却有不少焦黑的印记，像是被烈火焚烧过，连封印符文都变得残缺不全。
“青禾，”虚魅放下茶盏，目光转向帐外，风雪似乎比刚才更大了，毡帘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气让他指尖的磷光又亮了几分，“你去备马，我们也去镜湖。”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只是主上，漠北到镜湖路途遥远，且近日风雪不断，路上恐有危险。”
“危险？”虚魅轻笑一声，指尖的磷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鬼面阁的人都敢去，我们有什么不敢的？更何况，落星渊的事还没查清，他们又突然转向镜湖，这里面一定有关联。”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舆图上的朱砂批注，“‘寒潭藏火’……我总觉得，这沉宫里的东西，或许和当年的‘焚天案’有关。”
提到“焚天案”，青禾的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二十年前震惊朝野的大案，时任太常寺卿的苏家因涉嫌私藏巫器、意图谋反，被满门抄斩。当时负责此案的是如今的镇国公，而虚魅的父亲，正是当年苏家的门客，因受牵连而被处死。这些年，虚魅一直在暗中调查“焚天案”的真相，可线索总是断断续续，直到这次在漠北找到这张舆图，才终于有了新的方向。
“属下这就去备马。”青禾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出帐外。
虚魅重新拿起舆图，将它仔细卷起，收入怀中。他起身走到帐边，掀开毡帘的一角向外望去。漠北的风雪果然比白天更急了，铅灰色的天空下，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天地间一片苍茫。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除了风雪的寒意，还隐约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气息——那是一种类似于燃烧后的焦糊味，却又比焦糊味更冷，像是从极深的地底散发出来的。
“看来，这次镜湖之行，不会太平。”虚魅低声自语，指尖的磷光渐渐隐去。他转身回到帐内，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仔细检查了剑鞘上的机关。这把剑名为“流霜”，剑鞘里藏着七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上涂着特制的麻药，是他这些年行走江湖的护身之物。
半个时辰后，青禾牵着两匹骏马来到帐外。马匹都裹着厚厚的毛毡，马蹄上也绑着防滑的麻布。“主上，都准备好了。”青禾说道。
虚魅点点头，提着剑走出帐外。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走吧。”他对青禾说道，随即一夹马腹，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冲破风雪，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青禾紧随其后，两匹骏马的蹄声在空旷的漠北荒原上回荡，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一路向南，风雪渐渐变小，气温也随之升高。走了约莫五日，他们终于看到了镜湖。镜湖的湖面辽阔，湖水清澈见底，远远望去，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美得让人窒息。可虚魅却注意到，湖水的颜色虽然清澈，却透着一股极淡的寒意，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主上，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青禾指着湖边不远处的一座小镇说道，“听说那座小镇叫‘镜水镇’，镇上有不少客栈，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打听一下沉宫的消息。”
虚魅颔首同意，两人骑着马朝着镜水镇走去。刚到镇口，就看到不少人围在一家茶馆门口，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有好几个人在湖边失踪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去湖边捕鱼的渔民，到现在还没回来。”
“会不会是被水怪吃了？我娘说，镜湖里有妖怪，专门吃靠近湖边的人！”
“别瞎说，哪有什么妖怪……我看啊，说不定是鬼面阁的人干的！最近镇上不是来了不少陌生人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虚魅和青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他们牵着马，挤过人群，走进了茶馆。茶馆里坐满了人，大多都在谈论湖边失踪的事。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碟小菜。
“小二，”虚魅叫住路过的店小二，问道，“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刚到这里，就听说昨天晚上有渔民在湖边失踪了？”
店小二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壶，说道：“可不是嘛！昨天晚上一共失踪了三个人，都是镇上的老渔民了，水性好得很，怎么会突然失踪呢？现在镇上的人都不敢去湖边了。”
“那你知道最近镇上是不是来了什么陌生人吗？”青禾接着问道。
店小二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来了！大概三天前，来了一群穿着玄色衣服的人，一个个都戴着面罩，看不清脸。他们住进了镇东头的悦来客栈，每天都去湖边转悠，不知道在干什么。昨天晚上渔民失踪后，就有人看到他们从湖边回来，身上还沾着水。”
虚魅和青禾心中了然，看来那些人果然是鬼面阁的。“那你听说过镜湖底下有座沉宫吗？”虚魅又问道。
店小二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沉宫？没听说过。不过我爷爷以前倒是说过，镜湖底下有个大洞，深不见底，里面藏着宝贝。但那都是老人们的传说，谁也没见过。”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群穿着玄色衣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脸上戴着一张鬼面，正是之前在漠北断城见过的那个刀疤人。茶馆里的人看到他们，都吓得不敢说话，纷纷低下头。
鬼面人扫了一眼茶馆里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了虚魅和青禾身上。他显然不认识他们，只是冷哼了一声，带着手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主上，我们要不要先离开？”青禾低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虚魅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不用。他们现在还没认出我们，我们正好可以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鬼面人坐下后，便对着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声吩咐着什么。那手下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茶馆。很快，他就带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中年男人脸上满是恐惧，双腿不停地发抖。
“说！沉宫的入口到底在哪里？”鬼面人拍着桌子，厉声问道。
中年男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沉宫啊！我只是个普通的渔民，每天就靠捕鱼为生，求求您放过我吧！”
“不知道？”鬼面人冷笑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抵在中年男人的脖子上，“昨天晚上失踪的那三个人，都是你的同乡吧？如果你不说，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中年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
就在这时，虚魅突然开口了：“这位朋友，你这么逼他，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了。”
鬼面人猛地转过头，看向虚魅，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你是谁？敢管我的事？”
虚魅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他的身高比鬼面人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滥杀无辜，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鬼面人哈哈大笑起来，“在我看来，弱肉强食就是天理！你既然敢管我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挥了挥手，身边的手下立刻拔出刀，朝着虚魅和青禾围了过来。
茶馆里的人吓得纷纷躲到桌子底下，有的甚至趁机跑出了茶馆。
“青禾，保护好自己。”虚魅对青禾说了一句，随即拔出了腰间的流霜剑。剑光一闪，一道淡蓝色的剑气朝着最近的一个鬼面阁手下劈去。那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剑气击中，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鬼面人见状，怒喝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虚魅冲了过来。长刀带着风声，直逼虚魅的胸口。虚魅侧身躲过，手中的流霜剑顺势刺出，直指鬼面人的咽喉。鬼面人连忙后退，避开了这一剑，可肩膀还是被剑气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
“你到底是谁？”鬼面人捂着肩膀，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警惕。他能感觉到，虚魅的武功非常高强，绝非等闲之辈。
虚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步步朝着他走去，手中的流霜剑上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我再问你一次，你们找沉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鬼面人咬了咬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哨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哨声尖锐刺耳，很快，茶馆外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主上，不好！他们有援兵！”青禾说道，已经解决了身边的两个手下。
虚魅皱了皱眉，他没想到鬼面阁的人竟然在镇上布了这么多兵力。“我们走！”他对青禾说道，随即转身朝着茶馆后门跑去。
鬼面人见状，连忙喊道：“别让他们跑了！”他带着手下追了出去。
虚魅和青禾冲出茶馆后门，正好看到几匹骏马朝着这边跑来。他们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朝着湖边疾驰而去。鬼面人带着手下紧随其后，双方在镜水镇的街道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关门，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马蹄声、刀剑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镜水镇的宁静。
虚魅骑着马，回头看了一眼追在后面的鬼面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突然勒住马绳，转身对着鬼面人射出一枚银针。银针速度极快，鬼面人躲闪不及，被银针射中了肩膀。他吃痛之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大人！”手下们连忙停下马，去扶鬼面人。
虚魅趁机带着青禾，骑着马朝着湖边跑去。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湖边。湖边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水鸟在湖面上低空飞行。
“主上，我们现在怎么办？”青禾问道，警惕地看着身后的方向。
虚魅看了一眼湖面，说道：“沉宫的入口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黑了再过来找。”他说着，牵着马，带着青禾走到了湖边的一片芦苇丛中。芦苇丛很高，正好可以遮住他们的身影。
两人刚躲好，就看到鬼面人带着手下追了过来。他们在湖边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虚魅和青禾的身影，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青禾松了口气：“还好他们没找到我们。”
虚魅点点头，目光落在湖面上：“他们肯定还会回来的。我们得尽快找到沉宫的入口。”他说着，从怀中掏出舆图，摊开在地上。舆图上标注的落星渊和镜湖之间，有一条细线连接着，细线的尽头正好对着镜湖的湖心位置。
“看来，沉宫的入口就在湖心。”虚魅说道。
青禾看了一眼湖心，皱了皱眉：“可是湖心那么大，我们怎么找？而且湖水那么冷，就算找到入口，也很难下去。”
虚魅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先等到晚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如果沉宫的入口有机关，晚上说不定会有动静。”
两人在芦苇丛中待了一下午，期间又有几波鬼面阁的人来湖边搜查，都被他们躲了过去。傍晚时分，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湖面上刮起了微风，带来了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虚魅突然注意到，湖心的位置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涟漪的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连忙拉着青禾，躲到芦苇丛的更深处，仔细观察着湖心的动静。
只见湖心的涟漪越来越大，发光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很快，一道光柱从湖底射了出来，直冲云霄。光柱的颜色是淡红色的，看起来像是火焰的颜色，可却透着一股极冷的气息。
“那就是沉宫的入口吗？”青禾惊讶地说道。
虚魅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兴奋：“应该是了。‘寒潭藏火’，说的就是这个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虚魅和青禾对视一眼，知道是鬼面阁的人来了。他们连忙屏住呼吸，躲在芦苇丛中，不敢出声。
很快，鬼面人就带着手下来到了湖边。他看到湖心的光柱，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找到了！沉宫的入口终于找到了！”他说着，转身对着手下吩咐道，“你们跟我来，我们下去看看！”
手下们纷纷点头，跟着鬼面人，朝着湖心走去。他们走到湖边，纵身跳入水中，朝着光柱的方向游去。
“主上，我们要不要跟上去？”青禾问道。
虚魅想了想，说道：“等他们先下去。我们现在跟上去，太危险了。我们先观察一下，看看沉宫里到底有什么。”
青禾点点头，和虚魅一起，躲在芦苇丛中，看着鬼面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湖水中。光柱依然从湖底射出来，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湖面上突然泛起了一阵巨浪，光柱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暗。紧接着，几声惨叫从湖底传了上来，声音凄厉，让人不寒而栗。
虚魅和青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怎么回事？难道沉宫里有什么危险？”青禾问道。
虚魅皱了皱眉，说道：“不清楚。我们再等等看。”
又过了一会儿，湖面上恢复了平静，光柱也彻底消失了。鬼面人一行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被湖水吞噬了一般。
“主上，他们不会都死在里面了吧？”青禾说道。
虚魅摇了摇头，站起身：“不一定。我们现在下去看看。”他说着，脱下身上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衣。紧身衣是用特制的布料制成的，防水性极好。
青禾也跟着脱下外套，两人做好准备后，纵身跳入水中。湖水果然很冷，刚一进去，就冻得他们打了个寒颤。他们朝着湖心的方向游去，很快就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周围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光。
“这就是沉宫的入口了。”虚魅对青禾说道，率先钻进了洞口。青禾紧随其后，也钻了进去。
洞口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些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通道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应该是刚才鬼面阁的人留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