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母女村·娟姐的 47 天》
——“失败的妈”日记节选
(时间线:2002 年 9 月—10 月,废弃月子中心,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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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 破门
凌晨两点,我带着小浩钻过月子中心铁栅栏。
铁枝刮破他袖子,也刮破我最后一点自尊。
孩子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住鬼屋?”
我说:“鬼不打人,人才会。”
我把他的名字写在手腕内侧,
怕明天醒来忘了自己还带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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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 电
整栋楼没电,我在配电箱摸到一根蜡烛,
一半泡了水,点火后“噼啪”炸成两截,
像极我离婚那天——
民政局吊灯也是这么闪一下,
然后证书就盖了章。
借着火光,我找到一间产房,
产床还留着褐色血迹,我把床单拆下,
在消毒水里泡到凌晨五点,
拧干时,水声像耳光,
啪、啪、啪,
我却觉得好听——
这是第一次,耳光没有落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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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7 粮
我们七个女人把全部食物摊在走廊:
3 包快熟面、半袋奶粉、1 罐午餐肉、
5 块过期产妇钙片。
我贡献的是 1 把挂面+离婚时偷拿的结婚证钢印,
钢印可以砸核桃,也可以砸回忆。
林野把字典纸折成碗,
一碗装面,一碗装故事。
故事吃到肚子里,比面更顶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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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1 针
夜里小浩尿床,没有替换裤子,
我拆了自己的毛衣,
用月子中心剩下的缝合线,
给他缝一条“临时云朵”。
针是锈的,线是一次性脐带包里的,
每缝一针,就想起在医院
被前夫扯断的输液管——
原来断的也能重新连,只要你不怕结疤。
孩子穿着云朵裤转圈,裤脚扫过地面,像扫雷,
把旧炸弹一颗颗扫进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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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5 名字
我们给自己起名“失败的妈”:
娟姐、芳妈、琴姨、林野,
外加一个“小缝”——
她还没满月,
却已经有了身份证号的空白。
失败在这里不是贬义,
是动词,
是把“失”字从“失去”里硬生生掰下来,
再安上“重新得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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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9 腿
挖掘机来的时候,我正在教小浩写“保护”的“护”字。
机器臂撞断产房外梁,我抱着孩子往外冲,
被倒下的石膏板压住右腿。那一刻我没喊痛,
喊的是:“小缝!”
琴姨把孩子从窗口递出去,自己却滑倒。
我听见骨头“咔”一声,
像当年前夫踩我手指的节拍,只是这次骨头是我的,节拍由我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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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0 医院
急救车把我拉到县医院,
医生说要钢板,要签字,
要押金 8000。
我口袋里只有 37 块 8 毛,
那正是林野当年出逃的数目。
我笑着对医生说:
“先赊账,我用故事抵押。”
林野赶到,
把《刑法》第 260 条复印件拍在桌上:
“虐待罪附带民事赔偿,我来追诉,
医院先救人,费用我出。”
那一刻,
我第一次觉得法律也有体温,
而且比钢板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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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1 针脚
半麻,我清醒着听钢钉钻进骨头,
叮当、叮当,
像在矿井里敲支撑梁。
我脑海里却把声音翻译成缝纫机踏板——哒、哒、哒。
我数到第 108 声时,
医生缝完最后一针,
我说:
“留长线,我还要回废墟继续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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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0 归队
拄着二手拐杖,我回到月子中心遗址。
楼已拆平,只剩一棵苦楝树,
树干裂成两半,
中间卡着一只矿泉水瓶——
当年我给小浩做的“云朵裤”商标还在,
被雨水泡出毛边,像一朵开败的母亲。
我把拐杖插在树下,
把裤片拆下,
与树上新长的布条打结,
结与结之间,挂 108 块小木牌,
每块写一句
我们教孩子的话:
“疼可以哭,哭不是罪。”
“烟烫蚂蚁的人,也会烫你,快跑。”
“裤脚扫过的地方,雷已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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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5 新名
我给孩子改名“云浩”,
去掉小字,
加上云——
那是用毛衣拆线织的,
也是我用一条腿换来的。
云浩说:
“妈妈,你的拐杖像飞机操纵杆。”
我让他坐在我肩上,双手扶拐杖,原地旋转,雪被扫成圆圈,像跑道,像产房,像新的临时母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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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0 尾巴
夜里做梦,
梦见前夫从矿井爬出,
浑身是黑水,抓住我脚踝说:
“你欠我一个家。”
我抡起拐杖,朝他头顶砸下去,黑水四溅,溅成一朵紫云英。
醒来,右腿幻痛,我却笑——
原来噩梦也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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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7 起飞
林野把大家重新聚在湖边,
说要把“临时母女村”注册成 NGO(NGO组织在中国通常被称为非政府组织或民间组织),
名字问我。我把拐杖横过来,
杖身贴着那条 47 块 8 毛的胶布,
我说:
“叫 47 吧,
失败者的谐音,
也是重新开始的起跑线。”
大家鼓掌,
我举手示意安静,然后从口袋里掏出
那条 10 年前被裁下的毛衣线,
把它系在林野那架尚未起飞的纸飞机尾巴上,
说:
“去吧,带着我们的线头飞,
别回头,但线永远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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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年后,
“47 公益”在矿区旧址建起第一所“反家暴庇护中心”。
门口立着一根拐杖雕塑,
高 1 米 62——
我当年被压断的高度,也是林野 10 岁出逃的高度。
拐杖上刻着一行盲文,
译成汉字:
“如果家成为矿井,就让针脚成为升降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