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么多……
身后匆忙脚步声踩着枯枝败叶成催命的鬼符。女孩毫不犹豫逃进更深处的荒林,空洞倾倒的矮木黑糊糊连成一片,恰好遮住他同样矮小黯淡的身影。
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女孩抬头,夕阳如血如影如随,似乎是逃脱不了。干涩的晚风吹裂她眼角的伤痕,只眯一下眼等再发现异样时已经着了道。
一阵天旋地转,女孩干呕几下,几乎快要吐了出来,从昨日开始滴水未进的咽喉肠胃仿佛被火灼烧一般。
女孩倒吊在一棵死相不错的小树上,慌忙抓了绳索想把身子正过来,缺氧使得她用不上力气,越挣扎绳结就捆的越紧。
在碎散的小枝中藏着一个破布拧的绳套,结结实实,在这人走的小路上不知是猎鬼还是猎人。
她将身上悬挂的一块并不锋利的骨头摘下,手指颤颤巍巍割着绳结。
阿爹说,这种绳结连蛇都逃脱不了。
不过她没见过蛇。自打她有记忆起,就是灰濛的天空和吹角声,狼烟之上、旗帜遮天。这战争生死间的事儿,她向来不懂,只隐隐约约知道他们是在争一条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雨,也不知道什么是“丰收”,什么是“播种”。所以即使河里浸透了死尸,也不在乎,反正总是要争的。
女孩年纪小,整天跟着阿娘在战争间隙中翻找尸体。阿爹左手有块梅印,铁甲的前胸最硬一块取下来,能向军队讨小麦。
她还记得下午从阿娘手中接过一只手臂的情形,沉甸甸,抱都抱不动。
不过现在应该能抱动了——毕竟三年前就休战了。
女孩刚垂下来放松一下,立刻就有人发现了她的踪影,看过去黑压压一片也是瘦骨嶙峋。
“抓住她!”
女孩不敢再歇,一手紧扯着破绳结,边割边拽速度飞快。
她知道被抓住的下场是什么,但她还没做好被抓住的准备。
地上龟裂的干纹在发抖。
女孩忽然沉了心,用尽力气向下坠,坠了两次绳结才断开。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粗砾断枝刺破了他的身体,胳膊应该是折了,皮连着骨头,分不清骨肉。
但她不在乎这些。
太阳已经落山,夜幕将一切惊慌匆忙掩盖。
天黑了。女孩想。
随后消失在黑夜当中……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打了火把,一群人捡了地上的枯枝捆在一起继承着一片光明。
夜幕低垂。
是食人鬼的时间。
前几日在早干枯的河道附近挖出了几具新鲜白骨,上面细小的齿痕触目惊心。
连年大旱。别说是狗猫畜生,这片林中的树皮,河道原有的浮泥,磨碎的石头都有人捡食。吃了后解不下手,撑死的大有人在,但饱死不比饿死强?反正终有一死。
而且若真死了,几家欢喜。
一个人没了,就意味着其他人能多活了……
打头的那两位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其余人也分别应和。
看了看黑夜中碎掉的绳结,几个人相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共同选择了“追上去”这唯一的选择而已。
好久没吃过饱饭了呐。
这附近埋了半年的人都挖出来了,还能怎么样?
再不做些什么,这里就真的没有人了。
“这里埋了不少好东西。”一个人说着,再“嘿嘿”笑几声。
另一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了‘粮食’还想跑,美得你!”
火把映着二人脸颊。一个眼角刻着云纹,只是被狂风吹的破碎;一个额间印着血梅,只是被太阳灼的干瘪。
那是东方王朝的祥瑞。
那是西方民族的傲骨。
现在面对面一站,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灾使二人反目成仇,又令二人紧密相连,共同追赶同一个敌人。
女孩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几次都是乘着火把阴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太困也太饿了,已经没多少力气,只能孤注一掷。找了处视野极佳的高地,背对着众人坐下,瑟瑟发抖。
明明都是在找食儿想活下去而已。
阿爹死后,阿娘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她还太小,不知道为什么阿娘要坐在床沿,脖子上裹着薄被,整整三天三夜粒米不进滴水不沾。
她把阿爹身上抠下的铁甲换了一小捧麦子,熬了小半碗粥给阿娘端起,可谁也没理。
她太害怕了,于是将阿娘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给她摆平手脚,掖好被角,然后守在一边。
然后阿娘臭了。
一些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溅起些浮尘。
“她在那儿啊——”
伴随着一方欣喜的同时骤然响起绝望的哀嚎!
地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格式样的绳结,踩中一个就必然倾倒在地。
而地上,则是倒立磨尖的长刺。
火把掉在地上迅速撩了一片火星,却被慌乱的人群踩断了燎原之势,踩断了唯一的希望。
浓黑的血液顺着长刺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微妙的动听。
意外只是一瞬,但结果是无法挽回。
这是女孩刚学会的道理。
阿爹,你看我学的多好。
女孩的眸子在黑夜中熠熠闪光。
她回过头,抹去口水。
看来够吃上好一阵了呢。
【完】by.新潞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