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骤雨初歇寒蝉凄切,故人踪迹痛彻心扉
子时一刻,骤雨初歇,蝉鸣凄切。空气湿冷,群星寒芒。
我绕了三圈回廊,终于停在一扇门前——
苍兰的客房。
烛火未息,却因他施了结界,窗纸没映出剪影,也没有哪怕呼吸的声响。
我定是疯了,会来找他。但既然除不掉,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苍兰。”我指节叩击在木板上,“我有一笔合作,你想必有兴趣。”
半晌过去,门开了。他竟是合衣,绸带还束着。脸色比平时还更苍白,发丝微乱,有几根未能束好——他还未及冠。摇荡在半空。
他身子向左一歪便靠上墙,声音带着沙哑:“柳大公子,偏三更时分来打搅别人清梦?”
他可没半分歇息了的样子。
“才亥时二刻不到。”我纠正他夸张的语句,“你和柳氏有旧怨?合作,如何?帮我找一件东西,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行啊。”他道。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质疑、甚至嘲讽,我愣住。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闲心?为什么,这么爽快?
他又补充:“条件随我开?”
“嗯。”我淡然的说着斩钉截铁的话语。
“包括性命?”他嘴角勾起——
却有些不稳。
他想怎么样。
性命就性命。随着雨天来临而更加绞痛的丹田告诉我:我无需惜命,也不配惜命。
“可以。但需要延时。我无法立刻执行。”
“呵……公子,没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啊。”他嗤笑一声。
我险些反驳出声。
他接上一句:“条件先留着。说吧,找什么东西。”
“柳氏族谱。”
“您这是要闯人家祠堂?”他进屋吹熄了烛火,“跟我来吧。”
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找他,也没有预想中的嘲弄。
仅仅是带着我,一步步走着,绕过有守卫的地方。
有时候,我会想着,那些碎片会不会突然间,划向我的脖颈。
可也没有,它们紧紧是在他周身浮着,反射了月光的凄冷,划破了叶片划落水滴的声音。
穿过许多亭子、回廊、蜿蜒小路。一刻钟后,空间能量波动,已身在柳氏祠堂。
为什么,要走这么久,才用法术?
“柳氏注重礼义,所有家族认可的成员,都会有牌位。死后镶上金边或银边,牌后记录生平。我在门口设了结界,想要什么,自己找吧。”苍兰说罢,便靠向一边小憩。
我无心理会,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一排排的牌位,写着一个个“柳”字开头的名字,被一缕缕燃起的香烟模糊变形。一旁挂着的走钟发出嘀嗒的声音。
守卫的谈话声透过门缝传来,仿佛刚才苍兰没说过话。
看来是真有结界。
目光一遍遍的扫过牌位,从一目十行,到认真审视,到一字看十遍的凝视。
名字呢!?
“被柳氏认可的成员”?意思就是……
我不敢细想。但又不忍不查。
在沉香和香灰的窒息中,我扑向贡台,夺起上方陈着的、卷的工工整整的族谱,拽开来。
纸卷一点点在地面铺陈,我的指尖在上方墨渍一点点划过。
一刻钟过去,我的指甲扣陷宣纸。
掐破正是“柳长亭”——
旁批的“赐奴印”。
奴印……
我呼吸都桎梏了,浑身血液逆流——从头到尾透心凉。
——嗡。
世界刹那失声。
只有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我眼底,烫穿了魂魄。
……奴印?
是奚仪腕上那条终生不愈、遇雨则痛的青蛇?
是那个连刻刀划破指尖,都会疼出泪花、要我小心哄着上药的……我的长亭?
他曾是那般矜贵皎洁,痛觉敏锐得像初雪,连一句重话都受不住。
可奴隶司的烙印……
胃里猛地翻搅,我几乎要呕出来。
那是什么地方?是能把所有尊严碾碎成泥,再用最恶毒的方式烙进骨头里的炼狱。
长亭……是怎么在那里熬过来的?
……或者没熬过来。
在他最疼、最绝望的时候,我又死哪了!?
“呃……”
一声极轻的、仿佛喉骨被碾碎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世界,真他妈恶心。
“呕……”
我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指节顶得颧骨生疼,却只呕出一点带着血丝的胆汁。
眼前一片血红。
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冷静。必须冷静。
可脑海里全是长亭可能遭受的折辱,像无数把钝刀,在我神经上来回切割,凌迟着理智。
为什么……
“柳大家主千古骂名”,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极义界,父辈犯罪,要株连子嗣的……
奴隶再强,也不配有号,难怪从未听说过……
柳氏。
柳云逸。
你们……都他妈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