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血染白袍当夜，太医署的烛火燃至天明。 沈昭肩中毒刀，毒虽清，伤却深，高热反复，人时昏时醒。 云黎遣散宫人，自搬一张矮凳，榻畔而坐， 灯火将熄未熄，在她瞳底晃成两点金，像将坠未坠的星。
二 子时，高热再起。 沈昭昏沉中，唇角微动，像要说什么， 云黎俯身，以耳就唇，只听他气若游丝： “别走……” 她握住他手，掌心相贴，声音轻得像烛烟： “不走，我在这儿。”
三 【回忆·前世】 ——宣和四十二年，雪夜。 她躺在刑台，血尽灯枯，意识模糊间， 仿佛听见远处有人喊她，却再无力回应。 那时，她最想听的，不过一句“别走”， 可终究，没人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在。 ——今生，此刻，她终把那句迟到的“我在”， 送进他耳中，也送进自己心底。
四 丑时，伤口渗血。 她亲手换药，以雪参膏敷创，再以银针封穴， 每下一针，指尖微颤，却稳得没有一丝偏差。 血止了，她却未停，俯身以唇贴伤， 轻轻吹气，像替谁，吹散所有疼痛。
五 寅时，高热最盛。 沈昭牙关紧咬，唇色苍白，冷汗湿透枕巾。 云黎以温水拭身，每擦过一处旧疤，心便揪紧一分—— 那些疤，她记得：左肋，是春猎救她；右肩，是永巷挡刀； 如今新伤叠加旧创，像把“守护”二字，刻进他骨血。
六 卯时初，天边泛起蟹壳青。 烛火将熄，她添一盏新灯，回身却撞见他睁眼—— 昏沉里，他目光游离，却在触及她那一瞬，定住， 像漂泊船，终见灯塔。 他抬手，指尖触到她眉心，声音哑得不成调： “阿黎……灯太亮，晃眼。”
七 她忙抬手，以掌遮灯，却听他低笑： “别遮……我想看你。” 灯火在她指缝间漏下，像碎金洒在她睫毛， 他看得痴了，喃喃： “我看了一辈子星，” “却没看过，这么亮的。”
八 她心口一酸，却笑，指尖点在他唇： “别说话，留点力气，明日还要喝药。” 他却摇头，掌心贴在她手背， 声音轻得像烛芯爆响： “明日喝药，今日——先喝你。” 话音落，他抬手，以唇贴她指尖， 轻轻吻过那因守夜而微凉的指节， 像吻住一轮，将圆未圆的月。
九 辰时，更鼓响，宫门启。 太医捧药而入，却见榻前情景，悄然退至屏风后—— 云黎伏在榻沿，指尖与他十指相扣， 额前碎发，被他以指为梳，轻轻别到耳后。 灯火将熄未熄，晨光透窗， 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把整片星河，一并搬进这方小小天地。
十 药香弥漫，他却不愿饮， 只抬眼，望向她，声音低哑，却带着笑： “苦，要你喂，才甜。” 云黎微怔，却俯身，以唇就勺， 含一口苦药，渡到他唇边， 苦汁入口，他却笑，笑意比晨光还暖： “果然，甜。”
十一 巳时，高热退，人清醒。 他却仍未松手，掌心贴在她手背， 声音低哑，却郑重： “阿黎，我欠你一场守夜，” “今日，还你一半，” “剩下的一半，余生，慢慢还。” 云黎抬眼，泪未干，却笑， 笑意，比晨光还亮： “好，余生，一起还。”
十二 午时，阳光透窗，落在那枚， 被血浸透，却又被她一针一线， 缝合起来的碎荷包上， 像把整片春天，一并搬到这方，小小的天地。 而榻前，那盏将熄未熄的灯， 终于，在晨光里，轻轻灭去， 却再无人，需要它的光—— 因为，天已亮，人已醒， 而守夜的人，终于—— 守到了，她的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