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裹的白面馍馍和那枚指向西方的简陋箭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烨心中漾开圈圈疑虑的涟漪。
是善意？是试探？还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在这敌友莫辨的都督府内，任何一个看似微小的异常，都可能关联着致命的危机。
林烨没有轻易去触碰那个箭头暗示的方向。眼下情报太少，贸然行动只会暴露自己。
随后将那包食物原样收起，吩咐马贵暗中留意西跨院周边的动静，尤其是夜间。
当务之急，并非追查这突兀的“馈赠”，而是必须尽快摸清自身所能调动的实际力量和资源底数——即便这力量和资源可能微乎其微。
又静养了一日，感觉左肩的伤痛稍缓，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林烨决定不再等待那遥遥无期的“正式交接”，他以新任行军司马需熟悉所属部曲为由，要求调阅麾下兵员名册，并点验所属武库。
这道命令合情合理，即便钱富也无法明着拒绝。他脸上堆着笑，连声应承，效率却依旧“稳定”。
直到次日下午，才派了一名书吏，送来一本薄薄的名册，以及一串沉甸甸、却布满铜绿的钥匙。
“林司马，您麾下直属的弟兄，名册都在此处了。武库就在西跨院往后，转过两个巷口的独立小院便是。”书吏递上东西，低着头，不敢看林烨的眼睛。
林烨接过名册，入手轻飘飘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挥退书吏，翻开名册。果然，册页泛黄，墨迹陈旧，上面罗列的名字不过五十余人，且大多名字后面标注着“老”、“弱”、“残”、“病”等字样。
粗略一看，年过五旬者占了三成，带有各种陈旧伤疾者又占了三成，剩下的，也多是面色蜡黄、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孱弱之卒。
名册末尾，甚至还有两个名字被朱笔划去，旁边小字批注“已故”。
这就是他，明威将军、行军司马，在陇西都督府所能直接指挥的全部人马？一支由老弱残兵组成的、近乎被遗忘的“废兵”队伍！
马贵站在一旁，看着那名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虎目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大人！他们欺人太甚！这……这分明是羞辱！”
林烨合上名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早料到会被架空，却没想到对方做得如此赤裸，如此毫不掩饰。
“走，去看看我们的‘武库’。”林烨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拿着那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在马贵和两名随行骑卒的护卫下，林烨来到了那名书吏所指的“武库”。
那是一个更加偏僻破败的院落，院墙低矮，多有坍塌，木门歪斜，挂着一把几乎锈死的大锁。
费了些力气才用钥匙捅开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所谓的武库，就是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打开房门，光线透过破损的窗棂照照进去，可以看到里面空空荡荡。
一间房里堆着些缺胳膊少腿、蒙着厚厚灰尘的桌椅板凳；另一间房里散落着一些彻底腐朽、一碰就碎的皮甲碎片和几捆生满红锈、几乎与铁渣无异的箭镞；最后一间稍大些的房里，倒是整齐地靠着墙摆放着数十杆长枪和十余把腰刀，但走近一看，枪杆虫蛀腐朽，刀身锈迹斑斑，刃口崩裂，恐怕用力一掰就会折断。
这就是武库？这根本就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
“大人！这……”一名随行骑卒忍不住失声，他在朔风城见过真正的武库，哪怕物资匮乏，但刀枪擦亮，甲胄整齐，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林烨沉默地走在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库房里，目光扫过那些彻底报废的军械，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陇西都督府的腐败与废弛，远超他的想象。这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的排挤，而是整个肌体从根子上烂掉了！
难怪北狄能长驱直入，难怪朔风城打得那么艰苦，后方的支援却始终寥寥！有这样的都督府，能指望什么？
他走到那堆生锈的箭镞前，弯腰捡起一枚，手指稍一用力，那锈块便簌簌掉落，露出里面同样布满凹坑腐蚀的劣铁。
“这些……若回炉重炼，还能出多少铁？”林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后的马贵。
马贵一愣，不明白将军为何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回大人，锈蚀太甚，十不存一，而且都是劣铁，不堪大用。”
林烨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心中那个利用【优质钢材小型坩埚炉炼制法】来打开局面的想法，变得更加清晰，但也更加迫切——他需要原料，需要人手，需要场地。而眼下，他几乎一无所有。
就在他心情沉重地准备离开这座“武库”时，目光无意中瞥见库房最里面一个阴暗的角落，似乎堆着一些不同于其他废铁的东西。他示意马贵举火靠近。
火光映照下，看清那是几块黑黝黝、形状不规则的石块，以及几筐同样黑漆漆、像是煤渣一样的东西。
“这是……铁矿石？和石炭？”林烨蹲下身，捡起一块掂了掂，又看了看那些煤渣，品质都很差，但确实是冶铁所需的原料。看来这里在很久以前，可能真是一个小型的兵器修缮点，只是早已废弃。
他心中微微一动。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是垃圾，但对他而言，或许……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马贵立刻警觉地按刀回头，只见一个身影有些犹豫地出现在门口，正是前日见过的那个老卒周毅。
周毅看到库房内的林烨等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小的周毅，见过林大人。” 他目光扫过库房内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低声道：“大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地方……已经废置多年了。”
“来看看。”林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似随意地问道，“周毅，你可知这些铁料和石炭，是何时所留？为何堆在此处无人处理？”
周毅叹了口气：“回大人话，这些都是好些年前，小的还想试着修缮些军械时，从废料堆里捡出来，想着或许能炼点铁水修补用。后来……后来上报多次请求拨付些好料无果，心也就冷了。这些劣等矿和石炭，府里的匠作营根本看不上，就一直丢在这里了。”
他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林烨看着他，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他需要试试这个周毅。
“周毅，若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用这些东西，试着做点事情，你可愿意？”林烨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周毅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苦涩道：“大人，非是小的不愿。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料太差，就算有小的一点微末手艺，也……也炼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而且，若被钱参军他们知道……”
“本官只要你回答，愿，还是不愿。”林烨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其他的，自有本官担待。”
周毅看着林烨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看了看这满院的破败和自己多年的心血被弃如敝履，一股久违的热血猛地涌上心头。
于是挺直了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背，沉声道：“大人若信得过小的，小的愿效犬马之劳！就算只有这些破烂，小的也定竭尽全力！”
“好。”林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看了一眼这破败的院落和库房，对马贵吩咐道：“找块布，把这里稍微遮挡一下。从今日起，未经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
“是！”马贵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林烨又对周毅道：“你暂且如常，不要引人注意。需要你时，自会寻你。”
“小的明白！”周毅激动地应道，看着林烨转身离去的背影，感觉沉寂多年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离开废弃武库，回到西跨院。林烨的心情并未因找到了周毅这个技术人才而变得轻松。麾下是老弱残兵，府库空虚如洗，周围群狼环伺，自身重伤未愈。
局面，恶劣到了极点。
但他脑海中，那优质钢材的炼制法，以及周毅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却像是黑暗中的两点微光。
没有资源，就去寻找资源；没有人手，就去挖掘人手；没有地盘，就去创造地盘。
这陇西的死局，他偏要撬开一丝缝隙！
他坐在窗前，再次沉浸入系统界面，目光落在了那高达8049点的战功，以及128点的文明点数上。
或许，是时候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获取最初的启动资金和物资了。
只是，该如何做，才能不引人注目？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西方，那个箭头所指的方向。
那匿名的馈赠者，会不会……也是一个潜在的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