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七分。
我猛地睁开眼,手里的笔在记录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椅子歪在一边,棉袄滑到了脚边。头顶的日光灯还在闪,但比刚才更暗了,像是随时会彻底熄灭。
我低头看本子,那道划痕从“2024年3月11日”一直拖到页脚。我动过这张纸,可我记得自己明明没睡着。我甚至不敢闭眼太久,生怕一合上就听见那哭声再起。
我伸手摸裤子口袋。纸团还在。那个被我撕下来的记录页,还皱巴巴地塞在里面。我捏了一下,确认它没消失。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至少是真实的。
我站起身,把棉袄重新裹紧。手电筒滚到了桌沿,只剩一点边缘卡住,差半寸就要掉下去。我把它拿回来,电池盖松了,我用力拍了两下才按紧。
东侧通道那边又响了一声。
不是哭。这次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很轻,但清楚。像扫把杆碰到了铁架。
我盯着那条通道。门缝底下没有风进来,可地上的灰尘好像动了一下。我不记得之前有这么多灰。
我抓起手电,走出值班台。脚步踩在地上,声音比平时重。我告诉自己,只是地板潮,回音不一样。
走到第七排货架时,我停了一下。祭祀箱的位置不对。刚才我码得整整齐齐,现在最上面那个箱子往右偏了半拃,锡箔纸从缝隙里漏出来,散了一地。更奇怪的是,那些碎片围成了一个圈,不大不小,刚好能放进去一只小孩的鞋。
我没弯腰捡。
继续往前走。
工具间在东侧尽头,门虚掩着。我记得关好了。老王说过,工具间不能留缝,否则老鼠会钻进去啃扫把柄。我白天亲眼见过他重新钉门框。
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答。
我又说:“我是仓库管理员,现在巡查。”
还是没动静。
我推开门。
扫把靠在墙角,和平时一样。拖把挂在钩子上,水桶倒扣着。一切正常。
我松了口气,刚想转身。
扫把动了。
它慢慢抬起来,离地三寸,像被人握住了把手。然后开始左右摆动,一下,一下,扫着地面的灰。动作不快,也不停,就像有人在认真打扫。
我后退半步,左手立刻摸上了右耳的十字架耳钉。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我清醒了一点。
“谁在那里?”我声音发抖。
话刚出口,扫把突然停下。
接着,“啪”一声砸在地上,断成两截。上半截飞出去,撞在墙上,弹了一下,落进水桶阴影里。
我站着没动。
五秒,十秒。屋里再没别的声音。
我慢慢弯腰,捡起下半截扫把柄。木头裂口扎手,但我没松开。这东西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伙。
我往后退,背贴着墙,一点点挪出门。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右肩忽然一凉。
那种冷,不是空调风吹的,也不是潮湿气。像是一只手,湿的,冷的,轻轻搭了上来。我能感觉到它的重量,三秒,不多不少,然后消失了。
我猛地回头。
手电光照过去,通道空着。水泥地,铁架子,角落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什么都没有。
但我肩膀还留着那种感觉。皮肤下的血管在跳。
我贴着墙走,一步一停,直到回到值班台。我把两张椅子并排横在门口,椅背对着通道方向。又把断掉的扫把柄放在桌上,靠近右手这边。
坐下前,我检查了一遍:卫衣拉链拉到顶,记录本塞进怀里,耳钉还在。都是真的。
我盯着东侧通道。
那里黑着。灯光照不到尽头,像被什么东西吸进了里面。
我嘴里念了一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这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了。我是说给里面的东西听的。
你别再出来。
我没惹你。
我也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还有妹妹要救。
你要的东西,我不懂,也拿不了。
别碰我。
我说完,屋里静了几秒。
然后,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桌上的手电筒滚了半圈,停住。
记录本从我怀里滑出一角。
我低头看。
那张被我撕下来藏好的纸团,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展开了。就在我外套内袋的缝隙里,露出几行字:
“凌晨一点五十六分,东侧冷柜区疑似听到非正常声响,已上报老馆长,对方指示不予记录。”
字迹没变。
但最后一行,多了一笔。
原本结束的句号下面,有一道竖线,像手写时多带出来的一划。可我知道,我没写过这个。
那道线往下延伸,穿过纸边,滴在布料上。
是水。
不是汗。
我掏出来摊在桌上。
水渍从纸角渗出来,慢慢扩散。颜色偏灰,带着一点铁锈味。我用手指蹭了一下,抹不开,像是干了很久又突然返潮。
我抬头看通道。
黑暗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动。
不是声音,也不是影子。是一种变化。空气变了密度,光线被扭曲了一下。
我抓起扫把柄,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
不是哭。
是数数。
很小的声音,鼻音很重。
“1……”
我屏住呼吸。
“2……”
声音来自东侧,但不在工具间。
往里,再往里。
靠近冷柜的方向。
“3……”
我坐在椅子上,没动。
可我的脚,已经悄悄蹬地,把椅子往门口方向推了半尺。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