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县衙的停尸房，平日里阴冷得连耗子都不乐意来做窝。今日，这里却格外“热闹”。
正中央的停尸板上，躺着本案的关键——前天夜里在自家书房暴毙的乡绅赵老爷。据说死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账册，面色惊恐，仿佛见到了极可怕的东西。而真正让这起普通猝死案变得极不普通的，是昨夜看守的老衙役连滚带爬的哭诉：赵、赵老爷他……他开口说话了！还预言了下一位死者是谁！
此刻，赵老爷尸身周围，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当然，这凝重气氛主要来自于我们亲爱的县令楚小满大人。
楚小满站在离停尸板至少五步远的地方，全身装备得如同要出征打仗。脸上蒙着足足三层用醋浸过的面纱（据说是某本《仵作杂录》里写的能防尸气），手上套了四五层厚棉布手套（另一本《验尸精要》里说能隔绝阴邪），整个人裹得只剩下一双写满了“救命”和“我不想在这里”的大眼睛露在外面，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桃木小剑——这显然不属于任何仵作教材，纯属个人发挥。
“大、大人……”旁边同样不敢上前的老主簿声音发颤，“要不…还是等十三爷回来再说？”
“不、不行！”楚小满声音隔着面纱，闷声闷气却异常坚决，“身为一县父母官，岂能畏惧邪祟！本官…本官亲自来验！”
话虽说得漂亮，但那抖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步伐，却彻底出卖了他。
他一点点挪到尸体旁，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想起是尸气又猛地憋住），伸出戴了四五层手套、显得异常臃肿的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尸体的脸颊检查。
就在这时——
“哎哟喂，这老赵，死了也不消停，瞧把这孩子给吓的。”
一个带着点慵懒戏谑的女声突然在阴冷的停尸房里响起，清晰无比。
“嗷——！！！”
楚小满吓得原地蹦起三尺高，手里的桃木小剑差点脱手飞出去。他惊恐地四处张望：“谁？！谁在说话？！是赵老爷你又开口了吗？！”
“往哪儿看呢，小县令？这儿呢~”
声音来自房梁。
楚小满和老主簿同时抬头，只见房梁上，不知何时蹲坐着一只…通体漆黑，胖得几乎像个毛球的硕大黑猫。那猫正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奇异的光。
而更诡异的是，黑猫的旁边，飘荡着一个半透明的、穿着前朝样式官服的女子的身影！她正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下方，显然刚才说话的就是她。
“鬼、鬼啊！！！”老主簿两眼一翻，很干脆地往后一倒，幸好被门槛挡住，没直接摔地上，但也瘫那儿不动了。
楚小满倒是没晕，主要是吓过头了。他指着那一鬼一猫，舌头打结：“你你你……你们是……”
女鬼轻盈地飘了下来，绕着楚小满飞了一圈，好奇地打量他：“哟，新来的县令？年纪不大，胆子嘛…咳咳。我是云墨县衙上一任的师爷，你可以叫我璎珞姐。至于这位——”她指了指也跟着跳下来，优雅蹲坐在停尸板另一端的胖黑猫，“是我的搭档，玄猫‘墨丸’。以后就是同僚了，前些日子有事外出，今日刚回，之后请多指教咯，小县令~”
楚小满：“……”同僚？！谁家县衙的同僚是女鬼和胖猫啊！还有这猫的名字…墨丸？怎么不叫饭团！
没等楚小满从震惊中回神，璎珞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尸体上。她飘到赵老爷尸体头部上方，凑近了仔细看，甚至还伸出手指（虽然是半透明的）虚点了点尸体的额头。
“啧啧，老赵啊老赵，你说你，活着的时候抠抠搜搜，连请师爷都舍不得多花钱，死了倒好，搞出这么大动静。咋回事啊？听说你昨晚还开口吓人来着？”
楚小满都快哭了：“璎、璎珞师爷……正事，我们先办正事行吗？他、他预言了下一个人会死……”
“知道知道，催什么嘛。”璎珞摆摆手，依旧对着尸体，“老赵，听见没？小县令着急了。你说你也真是，死了就好好死，学什么口技表演？预言的是谁啊？是你那不对付的老对头钱掌柜，还是总欠你租子的佃户孙老三？”
尸体毫无反应。
璎珞摸着下巴（如果鬼魂有下巴的话）：“不说？跟我这儿装深沉？哎，我记得你生前最好城南王寡妇家的桃花酿，每次去都偷摸揣一壶回来，还死不承认……”
楚小满：“……”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旁的胖猫墨丸似乎对尸体没兴趣，反而对楚小满那臃肿的手套产生了好奇，伸出爪子试探性地挠了一下。
“喵~”（这玩意看起来挺好玩的？）
楚小满吓得猛地缩回手。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停尸房门口。殷十三回来了。他一眼扫过房内景象：裹得像个粽子的楚小满，瘫在门口的老主簿，对着尸体唠家常的女鬼师爷，以及正在研究县令手套的胖猫。
殷十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里的“热闹”程度略有不满。
“十三爷！”楚小满见到救星，差点扑过去抱大腿，“您可算回来了！这、这……”
殷十三没多言，径直走到尸体旁，无视了正在喋不休“王寡妇后来好像跟了跑船的李老大”的璎珞师爷。他并指如剑，指尖不知何时已夹着一张淡黄色的符箓，其上朱砂符文鲜红欲滴。
“净听虚言，敕！”他低喝一声，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细微的白光，瞬间没入赵老爷尸身的眉心。
几乎是同时，尸体那原本紧闭的嘴巴，猛地张开了！
一个干涩、嘶哑、完全不似活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诅咒……开始了…下一个…是…是……”
所有“人”（包括鬼和猫）都屏住了呼吸。
尸体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卡住了。
璎珞师爷急了，飘得更近：“是谁啊老赵？你倒是说清楚啊！急死鬼了！”
胖猫墨丸或许是被璎珞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到，或许只是单纯想换个地方蹲，它轻盈地一跃——却没落在预想的地方，而是恰好踩中了尸体微微隆起的腹部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仿佛某种符文一角的位置！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尸体原本张开的嘴巴里，猛地喷出一股浓黑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烟雾，直扑离得最近的璎珞和殷十三！
“小心！”殷十三反应极快，袖袍一拂，罡风骤起，将大部分黑烟震散。
但仍有少许逸散开来，整个停尸房顿时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咳咳咳！什么玩意儿！老赵你死了还藏暗器！”璎珞被呛得连连挥手（虽然没什么用）。
楚小满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往怀里掏——他记得之前对付雾歇驿邪阵时，殷十三给过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护身符器。慌乱之中，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
也顾不上是什么了，他猛地拔开塞子，朝着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黑烟和尸体方向，使劲泼了过去！
“妖孽看招！”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爆发开来，盖过了那尸体的恶臭。
是雄黄酒！前两天端午县衙发的，他顺手揣了一瓶辟邪用……
只见那残余的黑烟遇到雄黄酒，如同冰雪遇沸汤，发出“嗤嗤”的轻响，迅速消散瓦解。尸体腹部被墨丸踩中的那个符文标记，也仿佛被灼烧一般，颜色迅速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停尸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胖猫墨丸，没事人似的（或者说没事猫似的）蹲在一边，继续舔着爪子，仿佛刚才触发机关的根本不是它。
璎珞师爷眨巴着鬼眼，看着楚小满：“小县令，可以啊！歪打正着？这雄黄酒泼得……颇有几分你前辈我的风采！”
殷十三则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雄黄酒渍，又看了看惊魂未定、还保持着泼酒姿势的楚小满，沉默片刻，淡淡道：
“……下次，那是用来喝的。”
楚小满：“啊？！”
所以，诅咒呢？就这么……被他一瓶雄黄酒……给……破了？！
他看着地上空了的瓷瓶，又看看恢复了安静（并且再也张不开嘴）的赵老爷尸体，最后看向一脸无辜的胖猫墨丸和事不关己的女鬼师爷……
楚小满突然觉得，这云墨县的县令，怕是越来越难当了。这都什么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