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站在池边，两只采灵鸟扑腾着翅膀在头顶盘旋，它们周身散发着幽蓝的光亮，在灰蒙蒙的空中越发灼眼。
雪儿眯起眼出神地望着它们。
采灵鸟的嘴里零零散散地洒下些许尘土，璀璨耀眼，遍布了整个池塘，点缀在每一朵沉睡的白莲上。
“这是在干什么？”哥哥指着池塘抬头问一旁的老人。
“它们在为花儿提供养分，好让我早日种得莲芯。”
“莲芯又是何物？”哥哥似乎对它们充满了兴趣。
“是成熟的莲花种子里的芽儿，苦得很。”老人笑答，视线却不敢从莲花挪开分毫。
哥哥刚想说什么，被一旁的雪儿抢先道：“苦的要来做什么？”
“普通的莲花芯作用不大，可我这养莲之物，乃采集于万物中最纯洁最清澈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采灵鸟是如何寻到这些尘土，但现在这池中莲子似乎已经养好了。”
老人说罢便朝天上上下挥舞手臂，采灵鸟像是听懂了似的，放低身姿，开始周旋于丛丛花瓣中。
不多时，两只采灵鸟各自叼着莲子飞回池边。
老人按耐不住内心的欣喜，赶忙迎上去，取下鸟嘴叼着的莲子，仔细端详发现果真藏着碧绿莲芯。
“太好了，多年了，总算让我种得两颗莲芯了！”他说话的音量突然拔高，险些吓坏两只采灵鸟。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到底从何得来的养料？”老人手边忙去安抚着鸟儿，言语难掩激动。
一旁的雪儿愤愤嘟起小嘴：“大鸟是从我家院子里偷走了那些沙土。”
她像是在对老人告状，而老人却面露惊愕，好奇这妖怪家中怎会有种出莲芯的纯洁之物？
“你们家是？”
“就在附近，白郡司的妖怪宅院。”哥哥拿手往旁边一指。
“那白郡司又与你们是何关系？”老人又问，语气有些迫切。
“他是我们爹爹。”
老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变化得有些快，但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平静。
白郡司他又怎会不知，据说白氏妖族乃齐道天师旧友。
齐道与老人先祖倒有些交情，收妖降怪本就同门，当年得知他与妖怪为友，着实让人意外。
如今从这尘土看来，白氏妖族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老人蹲下身，取出两个空瓶子，先后在其中各舀了半瓶池水，后又将两粒泛着银光的莲子放入两个瓶中。
“小姑娘，莲芯乃是许多山精鬼魅都想得到的灵物，它可是个好东西哦，我送你一颗，算是报答你家尘土之恩。”老人把其中一个瓶子递到雪儿的面前。
这颗莲芯入白沐雪手中，即是尘缘也是劫数。
“它有什么好处？”
“若有朝一日你想救人它便可以治病，治伤，救命，这些好处够不够呢？”
“够了！”雪儿高兴地将瓶子藏着掖着，深怕将它打破。
老人抬头凝望庭院角落，那仅剩下枯枝的梅树，心里忧心着无处归属的少年，未来漫漫长路他如何为好，不知能否寻觅出路。
金轮西下。
“主人，小姐和少主回来了！”
獠牙青面的山鬼腋下分别夹了哥哥和雪儿，正飞也似的往家中跑去，两个小家伙当然是免不了一顿痛骂和责罚。
夜深，兄妹俩都沉沉地睡去了。
独坐长廊的白郡司却是无心赏花了，傍晚红戎鬼告诉他死去的少主坟土给人盗了去，连土沙都凭空消失了。
而同在这一天，两个孩子消失到夜里才回家，这绝非巧合……
围绕着老天师宅邸的妖气最近也时有时无，飘渺不定。
白郡司注视着墙角空去的石碑，心绪不定，花前月下独饮不醉。
姑蜀镇白氏妖族全面迁回云牙山旧址。
﹉
猫头鹰在夜里呜叫，本就诡异非常的宅邸更添几分阴森之气，虽说隐于人间，但这十里八方却是罕见人家。
谁能想到这里边住的是一位年迈灭妖师，更不能猜到与他同住的却是妖怪。
宅邸大门被推开，少年嗅着屋内与平日里稍有不同的气味。
“谁来过？”他走进书房，熟门熟路地往窗边摇椅上一躺，惬意舒适。
“两个妖怪小娃娃。”
“你会让妖怪进来？”他伸了个懒腰，问道。
“你也算妖怪吧。”
老人抚须一笑，头也不抬依旧沉浸在书海之中，似在查询着什么。
少年听他这一辩一下子来劲儿，猛得坐起身，连身下摇椅也绷直不动。
“说我妖怪也是你，说我不是妖怪也是你，你这老头讲话太过随意了吧！”
老人只笑不语。
少年见他思绪万千置于书中，心生好奇，凑过身看去。
这书卷里有字有画，字都认得，画也识得，他却看不懂，顿时觉得无趣。
“你是每日盯着这些书卷太过无聊，才寻得那妖怪娃娃玩耍？”
“呵呵，他们可能是你的救赎之人，当然……只是可能。”
老人合上翻得破烂的书，心中蹀躞不下，思索了片刻又宽心笑道：“你蹲下身来。”
少年困惑却也照做，老人转转指尖示意他转过身去，接着他从瓶中倒出一颗莲子，取出碧绿的莲芯，缓缓镶入少年脊骨之中，为其封印。
少年察觉背后一阵冰爽凉意，自脊骨散至四肢百骸，没有不适，浑身轻盈不少。
这便是老人种植多年才养出的莲芯？少年起身看向他，见他抚须立身，转而走到圆窗边，盯着天上半遮容颜的月，良久便是叹一口气。
“只可惜这是入骨莲芯，若是遇上道行厉害的灭妖师，怕是会被炼出体外。”
少年听得出老人心中不少的担忧，踌躇半晌这才走近身旁，悠哉道：“这是你多虑了，这世间哪有什么人族灭妖师能降得住我。”
老人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若他日我西去，落得你一人，怕那些灭妖师找你麻烦不是？”
见他脸上哀伤，少年有些动容，沉声宽慰道：“你若死了，我守着这寺庙这宅院便是。”
“哪儿都不去？”
“不去。”
“我却是不信的。”老人望着他摇头，心底十分疼惜。
他知晓这孩子命运多舛又偏偏恣意妄为，现又身种莲芯，定会引得八方牛鬼蛇神前来夺取，若是将来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
少年试图安慰老人，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满不在意：“生死之事我又能如何，不如就当作从未来这世间便罢了，没什么可惜的。”
“哈哈，你小子看得开是因为现在无牵无挂，若是心中牵挂自然是不愿意离去的。”
“就如你现在这样？”
老人闻言一愣，片刻不由心生感慨，少年所言极是，对他的牵挂让本已看淡生死的老人开始对这世间难舍难分，实属不该。
书中记着莲芯为二，一为入骨，二为入血，若是能养出血莲，其芯便能融入血液，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将其炼出体外，只可惜老人寻遍五洲四海也找不出血莲之养料。
“若能为你养出血莲，我倒是走得安心。”老人惋惜，但面上保持着不变的慈笑。
少年听他这样说来，嘴角扬起，啧啧摇头：“你坏了，一个得道大师竟开始这样贪心，不得莲芯想莲芯，既得莲芯又念着血莲，这般不知足将来可是上不得西天做不得圣人哦。”
“哈哈哈，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我不想便是了。”
老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确实不该，世人皆是各有命数勉强不得。
